三月末的金陵城,春寒料峭,草木萌芽,在微寒中瑟缩。
叶天坐在店铺门口,双手托腮,望着门外的青石板街道。
一闭眼,那场发生在危地马拉海域的大海啸,仿佛就在眼前,他们五个人乘坐的邮轮,如同旋涡中的火柴盒,瞬间倾覆,坠入深海。
叶天看见,无尽海底,一道炫目的血红光芒闪过,仿佛有一只巨眼,正缓缓张开,光芒就是从那巨眼中射出,瞬间穿透了他的额头。
他向上望,一轮血月就在天际正中。
恍惚中,他记得大海啸开始前,大家正在讨论的话题——“《中华历代诡事考》记载,血月现,星球气断,气尽,如坠狱。”
当他从极度震愕中醒来,就发现自己重生在金陵城,一个同名同姓的二十二岁年轻人身上。
“鉴宝界五帝之首‘黄金眼’叶天,如今成了名不见经传的古玩店小伙计?”他想到这件荒唐事,就觉得噩梦来得太快,根本来不及抵挡。
全球鉴宝界五帝,就是他——“黄金眼”叶天、“玉石天尊”宫三清、“字画王”邱顺、 “一刀判宝”高秋、“青铜手”崔瑟。
五个人联合在一起,天下宝藏无所遁形。所以,全球古玩行里,以“五帝”称之,地位无比崇高。
重生之后,叶天突然发现,自己已经拥有了五个人的全部鉴宝本领。
同时,他的本领升到至高,地位却降至最低,成了金陵城古玩一条街二龙堂古玩店的小伙计。
“喂,叶天,闲着发什么愣?赶紧把我的好茶沏上,孙六马上就到。”古玩店的老板顾二爷吆喝起来。
沏茶,是叶天重生之后最重要的工作之一。
从前,只有别人恭恭敬敬向他敬茶。
如今,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三十二岁重生到二十二岁的身体,五帝合一的头脑,却要从打杂跑堂做起,天理何在?
孙六到了,三十来岁,西装笔挺,头发和皮鞋油光可鉴。
他手里拎着一个很气派的黑色手提箱,箱子上有条链子锁,把箱子跟他的手腕锁在一起,可见箱子里的东西很宝贵,比他的一只手都重要,宁愿断手,也不肯丢了箱子。
“一只金蟾蜍,一只玉镯子,一块玉佩,一条金脚链,一块玉牌,一串青铜刀币。”这就是孙六带来的好东西。
叶天倒茶的一瞬间,在箱子里扫了一眼。
“全都是假货。”他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块玉牌不错。”顾二爷说。
叶天只扫了一眼,就知道这是块微雕玉牌子。
微雕这种技艺,古代虽然也风行过,但近代有了微雕机,再精细的笔法,都能雕出来。电脑微雕机无所不能,所以,微雕玉牌根本不值钱,最多就是雕刻一部《心经》或者《金刚经》,算是个噱头。
如果硬要给“微雕玉牌”去标注一个明代、清代之类的断代符号,那就是胡说八道了。
顾二爷拿起那串刀币,掂量掂量,又放下。
叶天估价,这箱子里的东西,总共一万元买下,就算是亏了。超过一万,顾二爷就纯粹是打眼了。
“孙六,多少钱?”
孙六伸出两个指头。
叶天看看顾二爷,顾二爷点点头:“可以,两万,我收了。”
孙六乐了:“两万?想什么呢老顾?二十万。”
这次,叶天差点乐出声来,孙六大概是想钱想疯了,就这么点破玩意儿,要二十万?
箱子里最值钱的,应该就是那些刀币。
一串刀币共有十二个,叶天看清了,第四个、第八个、第九个是真的,其余都是假的。
按照每个刀币三千元计算,这一堆东西打包,一万元还算恰当。
“二十万?”顾二爷摇头。
“让你见识见识,真正的好东西。”孙六拉开了皮箱里层的拉链,从里面取出一张泛黄的羊皮纸。
看见这张纸,叶天来了兴趣。
真正的羊皮纸来源于西北少数民族,造纸术还没普及之前,他们在草原、戈壁地区,找不到竹简,只能把羊皮、牛皮杂糅,风干,做为纸张使用。
汉代蔡伦发明造纸术之后,羊皮纸就越来越少了。
叶天闻见羊皮纸特有的腥膻气息,立刻断定,这是有年代的好东西。
“让你们看看,这是金陵藏宝图。”孙六先把一张羊毛毡拖过来,然后把羊皮纸铺在羊毛毡上。
“好东西,好东西!”叶天来了兴趣。
羊皮纸上的字是汉隶,但却不是现代人常见的那种,而是从篆体向汉隶演化过程中的一种分支字体。
只有熟悉两汉以前文字的,才能意识到其中微妙的差别。
“好东西,真是好东西!”叶天看见那些字,又看见写字绘图的原料,心情顿时变得喜悦无比。
做为鉴宝界的最高级人物,他根本不在意金钱,能够调动他的兴趣的,只有绝世珍宝。
“鹦鹉血,玄铁笔,骨髓粉,云母晶片……”一瞬间,他把这张地图看得透透的,这是绝对的宝贝。别说是二十万,就算二百万,也得买下来,绝不吃亏。
看来,孙六并没有意识到羊皮纸本身是宝贝,而是将目光瞄准了藏宝图上的文字。
“都说金陵地下埋着大宝藏,天宫十二层,一层一长生,长毛挖不尽,天眼宝无穷。这张图,就是寻找宝藏的关键。”孙六说。
“狗屁!”叶天在心底暗骂。
在他看来,只要把羊皮纸买下来,不管有没有宝藏,一张羊皮纸,就能涨价十倍。
金陵宝藏传说多如牛毛,毕竟这里是历史上诸多帝王建功立业之地,地下迷宫,多不胜数,只不过随着近代几场大战,爆炸多次,地宫塌陷,已经无法找寻。
“二十万,高了。”
叶天感叹,顾二爷简直是个棒槌。
有时候,该追涨杀跌,不敢下手。
有时候贪小便宜,屡遭打眼。
摊上这种老板,算叶天倒霉,永远发不了财。
“二十万?藏宝图?高了?老顾,你他妈的,给你个赚钱机会,肥猪拱门呢!这东西卖给你,你拿到金陵鉴宝大会上去,肯定是蝎子粑粑——独一份,到时候,鉴宝第一的桂冠,落到你二龙堂手里,佛骨斋的面子,不就折了?老顾,咱是朋友,给你个机会,不然,我可带着宝贝去佛骨斋了啊?”孙六急了。
叶天站在角落里,看着这两个家伙。
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
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叶天就是伯乐,这张羊皮纸就是千里马,而孙六和顾二爷,就是——只能是两个对鉴宝一无所知的家伙。
古玩市场,充满蠢人。
那些导演、扮演了一出出捡漏、打眼好戏的,就是蠢人中的佼佼者。
“我是鉴宝界五帝,如今被迫跟这些家伙混在一起,真他妈憋屈!”这是叶天最常浮上脑海的一句话,可是,虎落平阳,龙困浅滩,又有什么用?
他在门口坐下,望着外面磨得铮亮的青石板街道。
两个家伙还在为二十万的报价叽叽歪歪,他们根本不知道,那张羊皮纸价值二百万以上。
红色,是红宝石研磨为粉,调和明胶涂抹。
绿色是祖母绿磨粉,蓝色是蓝晶石磨粉,铜色是青铜器底锈磨粉,金色是金刚石磨粉。
最宝贵也最诡异的,是那张羊皮纸上,用了一种肉色的线条。那是古代颜料历史上最残酷的一种颜料萃取技法,名为“五官之术”。
叶天知道,就算给这两个家伙讲解羊皮纸的奥秘之处,他们也不会理解。
在鉴宝界,五帝的学术级别是在三十三天之上的天上天。
至于孙六、顾二爷,就是十八层地狱下面的下水道。
两者相差亿万光年,不可同日而语。
“三万,成交。”两个家伙终于成交了。
叶天庆幸,顾二爷终于捡漏一回。
顾二爷付款,孙六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老顾,这可是藏宝图,如果你找到了宝藏,别忘了叫我一声,我可得打秋风,抽点成?”
顾二爷充大方:“没问题,要真找到地下宝藏,我给你包一个大红包。”
叶天感叹,中国的古玩行,包容性太强,连顾二爷这样的人,都敢开店,简直是无知者无畏,赔死都活该。
“叶天,沏茶,重新沏茶,茶都凉了!”顾二爷吆喝。
叶天起身,二次沏茶。
这些被顾二爷奉为“好茶”的东西,在叶天看来,根本无法入口。过去,叶天从不喝单价万元以下的茶叶,而且普洱只喝十八年沉香以上的,新茶只喝清明节之前的,红茶只喝斯里兰卡皇室专供……
“他妈的!”他沏茶的时候,热水溅在手背上,气得他暗骂了一句。
好端端的,从五帝到小跑堂,还得给两个家伙沏茶。他肚子里这口气,实在顺不过来。
“孙六,以后有了好东西,直接拿给我,价钱好说。”顾二爷说。
叶天很明白,所有的文物贩子拿到好东西,第一时间肯定不来顾二爷的“二龙堂”,而是去老街上的“佛骨斋”。
在那里,金陵古玩圈子里的老炮儿佛爷,只要见到好东西,价格开得高高的,绝对双赢。
佛爷比顾二爷牛逼,人家是绝对的江湖世家,燕京城里有靠山,官居一品。
总之,有佛爷的佛骨斋,顾二爷的二龙堂,永远都是二流货色集中地。
所以,圈子里有时候把二龙堂叫做“二流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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