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覆倾天。
巍巍昆仑,拔地三千丈,直冲霄汉,它屹立在风雪中,巍然万年不倒。
悬在云端里的昆仑……
而昆仑之上,神山之巅,则坐落着一座历经岁月洗礼的苍茫古城,史称永恒皇城,它是“永寂”人间的至尊地,历光阴而不朽,与世长存。
它亦是大夏皇庭。
天下永寂,世事浮沉,尊“大夏”为皇已逾九万载。
九万年来,大夏执掌人间的至尊皇道,四海升平,诸王拜服,威势喧天赫地,可谓一时无两,但世事沧桑变幻,这人间又哪有永恒不朽的皇朝。
曾盛极人间的大夏终究还是没落了,走到了尽头。
盛“夏”将倾!
风雪过天城,湮没了昆仑,却掩不住那冲霄的血光。
此时,昆仑之巅的皇庭上,已然横尸遍地,血染红了雪,刺眼的红,但战乱厮杀声早已沉寂了,显然诸事已定。
国将不国,大“夏”将倾!
众人无声,他们皆望向对面的皇庭,那里有一个青年男子,孑然而立。
青年男子穿着金缕银袍,面容清逸而平淡,他手持一柄古刀,背负皇庭,傲然而立,独对诸敌,丝毫不显惊慌。
他背后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大夏皇庭了,前方却是天下敌!
风雪中,一人一刀,孤立于皇庭前。
这一刻,这偌大的天下,这巍巍昆仑,曾象征着无上权势的大夏皇庭,都成了他的背景。
众人凝望着持刀而立的青年男子,眼神复杂莫名。
“何必再挣扎?”
对面,一位紫袍中年人走出,他龙行虎步,气势磅礴,漫空飞雪自动隔开,不沾衣袍,举手投足间尽显强者姿态,“夏已亡,独剩你一人支撑,即便你手握大夏龙雀,也改变不了夏亡的结局。”
“一个人的江山,终归末路,大夏气数尽了。”
他望着青年男子,漠然道:“夏芒,你登基不足七日,这人世间有太多事你不懂,若再执迷不悟,连亡国之君你都做不了了。”
亡国之君!
众人神色变幻,对面身穿金缕银袍的持刀青年,正是第一百六十八代夏皇,可惜他登基不足七日,大夏皇座还没坐稳,就被赶下了台。
事实上,近些年来,大夏一直处于风雨飘摇之中,内忧外患,水深火热,上一代夏皇无踪,留下遗昭,传位于七皇子夏芒。
故此,月前,夏芒修行归来,就直接被推上了皇位。
一个刚满双十之龄的青年,一步登顶,君临天下,这是何等的荣耀?可惜这一切都是镜花水月罢了,如今大夏倾覆,他已是亡国之君。
“我确实不懂。”
夏芒开口,嗓音平静,自嘲道:“我大夏人杰地灵,英才济济,高手如云,可为何说亡就亡了?父皇正值春秋鼎盛,乃扶摇问鼎的大尊者,法力盖世,为何会突然无踪,又因何传位于我?几位皇兄俱是一时之人杰,修为才情冠绝同辈人,可他们如今又身在何方?”
他心底有太多的困惑,按理来说,这个大夏皇位怎么都是轮不到他坐的,可他偏偏登基了,接下来,就成了亡国之君。
紫袍中年人面色有着瞬间的变幻,很快隐去。
夏芒锐利的眸子扫视四周,他看向三公、神武王、诸王侯等,那些大夏曾经的股肱之臣、精锐卫士,如今却是死的死、残的残、降的降,这偌大的皇庭,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茕茕孑立,孤立无援!
“谁能帮我解惑!”夏芒清朗的嗓音传遍皇庭。
死去的人无声,活着的人沉默。
“亡夏者,殷也。”突然,有人高呼出声。
“殷?”夏芒瞳孔骤缩,“是殷皇朝?”
古老的殷皇朝……
夏芒愕然,无法置信。
要知道,在九万年前,大夏正是夺了殷皇朝的天下,永寂人间九万载,如今殷皇朝又亡夏,再次登顶,执掌人间,那岂不是说殷皇朝……复辟了?
“殷皇朝还有后裔在世?”
夏芒眯起了眼睛,据他所知,当年大夏在夺取了天下之后,已然将殷皇朝的血裔赶尽杀绝了,难道还有漏网之鱼不成?
夏芒正沉思间,对面的人群却自动分开,一道洁白的倩影走出。
这是一个美丽绝伦的女子,她人比衣白,比雪白,三千青丝垂挂,直垂至小腿处,如雪中的精灵,凌波微步来。
她永远都是清清冷冷的模样,脱俗而超然,如谪仙人般,不染凡尘。
“是你?!”夏芒身形剧震,惊愕道:“你是……殷皇朝的后裔?”
这个白裙女子他何其熟悉?
小南国,坐忘峰,他跟着这个女子修行,七年如一日,她是他修行的领路人,算是他的师父了,怎能不认得?
白裙女子越众而出,所有人退后,望着她,眼神恭敬。
夏芒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望向白裙女子,眼神复杂异常,他从未想过,他最大的敌人竟然是这个永远都清冷平静的女子。
那梦幻般的日子,那往昔如画的景致,流年里的相依……如今想来,真像是一场梦啊。
他望着白裙女子,眼神恍惚,犹若隔世。
“羡仙?”夏芒收敛情绪,笑了笑,道:“我没猜错的话,你应该叫做殷羡仙吧?”
白裙女子殷羡仙,她望着身穿金缕银袍的夏芒,灵眸平静,清澈无痕。
“一个人的江山,谁来挽?”殷羡仙望着持刀的夏芒,平淡地道:“夏已亡。”
“你曾说过,我没有帝皇之气,即便侥幸继位,也定然是亡国之君。”夏芒望着殷羡仙,神情复杂,“只是我没想到,是你让我成了亡国之君。”
众人皆不语,大家都清楚,这两人之间有一段往事,只是这之间究竟有多少情分,他们却是不得而知了。
“放下大夏龙雀,你可以离开。”殷羡仙沉默片刻后道。
众人皆惊,那位神武中年人失色,不由道:“公主,不能放他走,此人乃大夏皇族的嫡血后裔,还能御动大夏龙雀,决不能留!”
其余人亦劝阻,显然是存着斩草除根的心思,不同意放走夏芒。
关键是大夏龙雀太恐怖了,一刀斩昆仑,竟能唤出龙雀残灵,那铺天盖地的黑翼一旦展开,连日月星辰都能遮蔽,那一幕太恐怖了,惊悚人心。
此前,不知又多少人死在了大夏龙雀之下。
而夏芒身为大夏皇族的嫡血后裔,是能御动大夏龙雀,唤醒龙雀残灵的,也正因此,这些人才不愿放走夏芒。
放虎归山,终遭虎噬,殷皇朝就是前车之鉴,今日若放了夏芒,岂不是一个天大的隐患?!
神武中年人盯着夏芒,杀机毕露,他总觉得夏芒不简单,藏有大才,否则上一任夏皇岂会独独选他继位?
这样的人物,今日若放他走,待他日后修为大成,臻至巅峰境界,再杀回来,又有几人能制?
殷羡仙看向神武中年人,蛾眉蹙起。
神武中年人一惊,连忙退后,不敢再说什么了,他清楚,一旦殷羡仙做出决定,就没人能改变。
“放下大夏龙雀,你可自行离去。”殷羡仙望着夏芒,再次开口,她的嗓音空灵澄澈如天籁,又清清冷冷寒人心。
夏芒无视皇庭所有人,与殷羡仙对视许久,他突然笑了,“江山再好,又怎敌得过美人一笑?羡仙,你若早告诉我,你想要这大夏皇权,我送你又何妨?”
众人惊愕,眼神很古怪,这夏芒什么意思,爱美人不爱江山么,还是说他心知自己走到了绝路,在自我解嘲?
神武中年人眉头大皱,他真的有点看不懂夏芒了,这个年轻人当真豁达至斯,连泱泱皇权都不放在眼里么?
“放下吧。”殷羡仙凝视夏芒,轻声道。
“谈何容易?”
夏芒扫视四方,打量这皑皑昆仑,道:“如今天下生灵涂炭,大夏覆灭,我成了亡国之君,必将钉在大夏的耻辱柱上,遗臭万年,受千万人唾骂。”
亡国之君,本就是千古骂名,活着的亡国之君,要将这奇耻大辱日夜镂刻于心间,不敢忘,不能忘,那种滋味旁人却是无法体会一分。
“可大夏沦丧与我何干?”
夏芒脸色突然变得冷漠起来,语气陡转,“我本是一个被放逐在外的弃子,十年不归家无人问,却在大厦将倾之际被强行召回继位,如今这大夏亡就亡了,我终归是尽力了……”
他嗓音越来越低沉,“我尽力了。”
众人望着那风雪中孤立的身影,尽皆无声。
夏芒看向殷羡仙,神情黯然,而后豁然大笑道:“羡仙,你要这人间皇权,我就送你,为了你,我就做这注定耻辱的亡国之君!”
他眼神莫测,似乎藏着千般心绪、万种情怀。
殷羡仙凝视着那持刀而立的落魄男子,蛾眉微蹙,她很了解夏芒,可如今她却是看不透了,他是真的放下了,还是在迂回?
“铿!”
夏芒掷刀,大夏龙雀入地近尺深,几乎被深雪掩埋,他转过身,望着空荡荡的大夏皇庭,眼神陡然变得深沉如海,他开口,声音极低,喃喃道:“夏芒无能,但我终究还活着!”
活下去,就有希望。
“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
他说道,这次嗓音传遍了昆仑和皇庭,“可惜我不是那旷古绝今的青帝,我只是羸弱无能的夏皇。”
他落拓转身。
名刀倾城,大夏龙雀,如今却被弃在了身后,一人一刀,渐行渐远,莫名悲凉。
他走到殷羡仙身前,望着这清丽绝俗的女子,眼神变得温醇而醉人,此刻他仿若世间最痴情的男子,为了心爱女子,能放弃一切,甚至不惜抛却如画江山。
此刻的他哪里还有转身之前,面向大夏皇庭时的孤冷和深沉?
“我走了。”
他与殷羡仙擦肩而过,笑容渐褪,如繁华落尽。
殷羡仙转身,望着踩着松软积雪前行的夏芒,眼神有些恍惚,不由道:“你去哪里?”
“小南国。”夏芒止住身形,他回头看向殷羡仙,轻声道:“你教我《种情诀》,不就是为了这一天么?”
“你知道?”殷羡仙俏脸微变。
“踏遍青山人未老,一点朱唇醉笑颜。”夏芒笑了笑,道:“相思刻骨,光阴种情,我自困于小南国,永不再入世,你应该放心了。”
他继续前行,就要沿着石阶下昆仑。
“不许再去小南国。”殷羡仙清冷的嗓音传来,让夏芒的身形微滞,道:“那我该去哪里,落魄天涯么?”
亡国之君,若沦落天涯,他又如何能活下去?
要知道,这天下间强者太多了,而他虽修为尚可,但终究未入“九变”,人体九大桎梏连一道都未能挣开,跟那些超凡入圣、直上“扶摇”的大能,问鼎圣贤的超卓存在相比,还是太弱了。
人间虽“永寂”,但这终究是武道的天下,没有绝强的修为傍身,又失去了大夏龙雀,他凭什么活命?
亡国之君,是大夏之耻,对复辟的殷皇朝来说,更是一根扎心的“刺”,不想他活下去的人太多了,他提出自困于小南国,未尝不是出于安全考虑。
“去般若寺吧。”
殷羡仙嗓音清澈而平静,“我在般若寺为你修建了一座天子阙,日后你就待在那里,没有我的允许,不得离开。”
她微微停顿了下,又道:“六轮佛在昆仑山下等你。”
般若寺,天子阙,六轮佛。
夏芒身形微颤,他阖眸,待睁开时,已是清明一片,缓缓吐出一个字:“好。”
他踩着石阶,径自向山下走去。
石阶路梯山而下,落满了飞雪,一片白茫茫,夏芒拾阶而行,他看不到前路,不知终点有多远,但心中有方向。
这条石阶路被称作“昆仑道”。
传闻说,“昆仑道”共有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个石阶,从昆仑山下能直通大夏皇庭,十万石阶独缺一,共“五九”之数,意为“九五之尊”,象征着至高的皇权。
大夏皇庭染血,夏芒面无表情,他背负苍天,踩着积雪石阶,步步前行。
昆仑之巅,众人望着夏芒孤独而行的背影,尽皆沉默不语。
落魄的皇者,亡国的君王,孤独的行者……
人比衣白、白裙胜雪的殷羡仙,立在“昆仑道”的尽头,俯望着那个在风雪中渐渐走远的男子,她那颗早已冰封的心却突然有些酸涩抽痛,莫名哀伤。
叹世间,浮生乱
雪湮人间
云端深处,昆仑巅
皇庭依旧在
一个人的江山,
千古为敌,谁来挽?
相思相负难想忘
这一生,你会为谁拔剑?
染血的昆仑,诉尽悲凉
……
今日,雪洗了天下,却不洗昆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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