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一旁的王二反复搓了搓手,似乎是收孝敬的职业瘾犯了,不过路上督邮警告过他,他只能惋惜地拒绝:“督邮身体不适,今日不能见客,三位请回吧。”
“我大哥好心求见,你敢……”张飞差点儿就怒了,幸亏关羽一把拉住。
李素见状,连忙插手,假装劝说王二:“王哥,主人虽有吩咐,但咱也不能得罪了地方官员。不如我跟他们分说解释,免得伤了和气。”
王二压低了声音呵斥:“说过不许放人求见、不许收孝敬!”
李素不卑不亢地低声反呛:“我又没收,我是维护官场关系——这里是人家的地盘,闹破脸只怕你我都讨不到好吧!
你要是不服,到时候我自会分说!我是书掾!督邮不便的时候,官面上的事儿我说了算!”
李素最后这段话很嚣张,他是故意这么说的,为的就是激怒王二,让他去督邮那儿告状,最好激化矛盾、引起督邮心虚、胡乱脑补。
怀着奸谋的人,你就是要刺激他,他才会露出更多破绽,便于李素乱中取势。
说着,李素就不顾王二的阻挠,直接拉着刘备一行,借一步说话。
王二在背后恨得暗暗咬牙:“这厮才做半天书掾,就如此猖狂!小人得志!好,且让你得意一时三刻,等主人晚上休息的时候,看我不告你个吃里扒外!”
……
刘备并不知道李素和督邮、王二暗地里的恩怨,他只见李素帮他说话,心中便对这位上差颇有好感。
借一步走开之后,他立刻盛意拳拳地邀请道:“敢问先生高姓大名,有何教我?不如到舍下饮酒叙谈。”
刘备在挺礼贤下士这方面还是很厉害的,何况如今正有求于人。
汉朝市井商业不是很发达,北方小县城酒楼也少,茶肆更是不存在,请人喝酒都是回家喝的。
李素也拱拱手:“在下李素,表字伯雅,今年一十八岁。张督邮原先的书掾胡先生,最近暴毙,某因此得以补阙。”
表字是现编的,年龄也随口虚报了三岁。
他怕太年轻让人觉得不靠谱,而且这次立功之后,如果要授官或者哪怕只是得到一些吏职,年纪太小也是个障碍。
刘备:“原来是李先生,书掾虽非显职,但如此少年有为,异日前途不可限量。遥想备十八岁时,还在雒阳卢尚书门下求学,识字数恐怕还不如先生。”
李素:“不敢当,某无缘拜访名师,不过是跟着胡书掾略习文字,自寻些书简攻读罢了。”
大家互相熟络一番,便叙谈着回县尉府。
刘备谦让了一番,四人分宾主坐定。
刘备亲自给李素斟满一大漆碗。
酒水清冽,这还是李素穿越后第一次喝到酒,入喉时觉得绵密细润,估计有接近二十度,心中微微赞叹。
这种清酒叫“中山冬酿”,在汉末是很有名的。
“好酒。”李素喝完,忍不住赞叹了一句。
刘备见他对酒很满意,也放下漆碗,趁机双手扶膝、郑重问道:“先生,督邮此番托病、不许我等陈情,不知究竟何故?
备自问为官与民秋毫无犯,地方肃然。纵然是因军功得官,但到任两年、政绩已足以自明,心中实在不甘。”
刘备的问题,李素心中当然早有准备。
他清了清嗓子,说道:“玄德公,有些话,作为督邮书掾,本不当对外人讲。但我不忍见玄德公这样赤心忠于朝廷之人,被小人构陷,才不得不说。
一会儿无论听见什么,还望玄德公为我保密。”
“你我一见如故,先生高义,备岂有出卖朋友之理,出君之口,入备之耳,再无第五人知晓。”刘备理所当然地打包票。
出来混的,不能卖线人,这是基本职业操守。
李素点点头,这才放心地继续说:“此番冀州官场的动荡,说到底,远因肇始于去年暴毙的前刺史王芬——他其实是谋反未遂,畏罪自尽的。
而贾刺史接任之后,奉命沙汰冀州官场,也是为了清洗王芬党羽余毒、向朝廷表忠。”
“什么?王芬居然谋反?!”刘关张三人齐声大惊。
连刘备这种喜怒不形于色的人,都有些齁不住。
张飞犹然有些不信,嘟囔道:“这么大的事儿,怎么全无消息?不会有假吧。”
关羽倒是冷静些,他捋着长须凝神思索,分析道:“这么说来,倒也并非全无蛛丝马迹——大哥,你可还记得,去年年底,曾有传言说今上要按例回河间郡潜邸省亲。沿途各郡县,还为此肃清过一次盗贼,说是以免道路不靖。
可后来省亲莫名其妙取消了,莫非就跟王刺史有关?”
李素不由投去嘉许的目光,暗忖关羽果然智商还挺敏锐的。
关羽提到的这事儿,涉及到一个背景,那就是桓灵二帝,都不是先帝子嗣。
东汉后期连续幼君继位,都是没生子就死了,所以只能找外藩入继大统。
桓灵分别是河间王刘开的孙子、曾孙(桓灵之间为堂叔侄关系)
因为是以河间王后人入继大统,灵帝在位期间,偶尔会北巡一下,从雒阳回河间老家玩玩。
王芬之所以敢动手,也是仗着河间在冀州,他计划以防备黑山贼为借口、调动冀州数郡的兵马,然后等灵帝北巡路上逼宫废帝。
但后来朝廷起疑取消了北巡,还招王芬进京,王芬就彻底抓瞎了,只能畏罪自尽。
朝廷之前只是怀疑王芬不轨、并没有抓到真凭实据的铁证。见他自尽了,也就没公开死因,算是承认“任内暴毙”。导致冀州下面各郡的基层官员,其实是不知道王刺史死因真相的。
李素把上述细节大致说了一下,最后总结道:“确如云长所言,今上取消北狩,正是由于怀疑王芬谋反,想废帝另立合肥侯。”
李素相当于郡守的秘书的秘书,说出这些倒是不会让人太怀疑。
刘备听了,颇为郁闷地叹道:“诶,王芬这厮,也算是清流名士了,怎会如此大逆不道,他究竟图啥?”
李素:“无非是因为今上信任宦官罢了。王芬早年因党锢罢官,还是黄巾乱起之后,卢尚书谏言朝廷解除党锢、才重回仕途,因此深恨宦官、想借废立诛尽宦官。”
张飞在一旁听了这波分析,越想越气:“王芬这贼厮鸟!自死也就罢了,还连累那么多人!对了,先生刚才说王芬事败之前,曾以‘备御黑山贼’为由调集各郡兵。
那岂不是去年缴黑山出力越多的,反而越被朝廷猜忌么?
难道督邮就是因此才称病不容我等陈情、非要沙汰大哥的官职?
可我等确是忠心为国、保境安民才卖力剿贼,上官怎能不辨是非?”
李素心中暗喜:本来他就想让刘备觉得张纯“赏罚不分、牺牲刘备摊派罢官指标”。
现在,张飞这暴脾气主动把这一点脑补出来,倒是省了一些口舌。
李素直接摆出一副“同情忠良”的心有戚戚焉神态语气,叹道:“其实还不止如此……”
“请先生尽言!”连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刘备,闻言也嘴角法令纹微微抽动了一下,显然是怒气值攒到了一定程度。
“中山相张纯与督邮,此番之所以非要罢免玄德公,其实是因为他们也已经对朝廷的清洗寒心,因而想要叛汉。而张纯素知玄德公是汉室宗亲、绝不可能跟着他干、才想借着朝廷的名义欺上瞒下、在谋逆之前诛锄异己!”
“什么?张使君也是剿黄巾立功累官的勇将,颇受国恩,怎么可能谋反?!”刘备闻言大惊。
李素连忙安抚:“玄德公勿惊!且听我一言——恰才你听说督邮非罢你官不可时,你内心难道没有不甘么?你难道没有想过出一口恶气,然后弃官不做么?”
刘备冷静了一下,嘴角肌肉犹然在微微抽搐:“这……某恰才确想狠狠痛打督邮一顿!大不了弃官而去!”
李素:“张纯想谋反,心中愤懑也是与你一般。他见王刺史死后,朝廷猜忌冀州各郡军功派官员,看谁都像是王芬余毒,觉得前途无望,才铤而走险的!”
“这……”刘备顿时语塞,对这事儿的采信程度,也提高到五五开。
这都是李素前世当谈判专家练出来的说话技巧,短短几个字,就激起了刘备换位思考的同理心。
李素见刘备陷入了沉思,就知道火候差不多了。
他连忙换上貌似同情歹徒苦衷的职业化语气,循循善诱地说:“玄德公可还知,上个月太尉张温来冀、幽点将,拟提拔一名中郎将,兼护乌桓校尉,领三千乌桓突骑去凉州助阵、讨伐北宫伯玉?
张纯就向太尉毛遂自荐,但太尉却因他是冀州官员,弃之不用。当时,还有辽东郡长史公孙瓒竞争此位,张温最后便点了公孙瓒的将。
后来,朝廷又下了如今这道沙汰冀州军功官员的文告,这几件事相加,张纯揣测留在朝廷也没有好下场,就动了谋反之心。”
刘备眼神一亮:“此事当然知道!伯圭是我师兄啊!月前他被张太尉重用、掌乌桓突骑,我还致书庆贺呢!原来张使君生出二心的直接诱因,竟是与伯圭兄的争竞!”
最后这个证据涉及到公孙瓒,而且跟刘备知道的情况完全一致,犹如草灰蛇线,伏行千里,终于让他对李素的信任度,进一步提高到了七八成。
刘备深呼吸了一口,让自己稍稍冷静下来,而后平静地问道:“备还有一事不明:纵然一切属实,敢问先生为何要告发家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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