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到药馆,送我的人朝我恭敬行礼,转身回去了,我知道他们是跟杨广复命去了,也不多留。见到父亲,我只细说了杨素的病症以及对症的方法,可父亲还是不放心,问我都是什么人、有无为难我之类的话。
我回道“并无为难于我、看样子是几位大人,但不知是谁”,此事也算暂且过去了,想到明天他们可能还会找我过去治病,我这心里又砰砰跳了起来。那不是我们这样的百姓该多见的地方跟人,今日回来容易,明日怕是难了。我摇摇头,暗自叹了一下,赶紧帮着父亲照料病人。
这雨水断断续续整整下了一天,到了天黑之时,还有许多人等着煎药。药柜里面有些药材已经见底了,想是别的医馆也是如此。父亲把能够找出的油灯都点上,药馆亮堂堂的,越发照得病人憔悴不堪。父亲只能够用一些热疗、温灸、行针之类的办法先缓解一些重症的痛苦,没了药材,便是华佗在世也只能束手无策。
“最迟明天一早,为父要出去一趟,怎么样也要想办法把药材拿到,你在医馆一定要把百姓照料好。”父亲神情疲惫地坐在油灯旁边,须发花白了许多,他刚刚替几个人通了经络,累得浑身用不上一点力气,语气沉重。
“父亲,眼下建康城被隋军控制,对过往之人盘查极严,稍有不慎,会被当作乱寇抓起来,杨广虽有令不得骚扰百姓,可许多商户俱已闭门自保,怕是这药材也断了来源。再说,没有金银钱财,父亲如何购得?”
我边说边拿了干净的布块,倒上黄酒,放在油灯上面反复炙烤,酒香便溢满开来,至两面烫手时,我敷在了父亲的后脖颈椎上,看到父亲的疲劳得以有效舒缓,我才安下心来。
父亲“唉”了一声,这一声直打到了我心底,他复说道,“不管如何,总不能无动于衷、眼看着百姓遭殃却什么都不做。”末了,又说道,“总会有法子的,待到天明,为父还是要出去试一试。”
我虽然还想劝说一回,可终究还是开不了口,一边是百姓,一边是父亲,我也无可奈何。
一直到夜半时分,除了几个重症病患留在医馆,其他都陆陆续续摸黑回去了。我刚刚吩咐童子扶父亲回去休息,忽然听见门外一声雄浑的男音响起,铿锵有力,在这寂静夜色中实在是吓人。
“请问林世医、林小姐可在?”
我转身朝门外看去,漆黑一片,看不清楚来人。父亲听到声音,也已经跟着走到医馆门外。我一看,是个黑衣男子,约莫三十年华,一身英挺,再一细看,原来就是白天来医馆的几个男子中那位高瘦之人。
见到我跟父亲,他躬身行礼,说道,“我家公子知道城中药材奇缺,百姓多难,特意筹备药材千斤,资以林世医、林小姐行医济世、救扶苍生。”
父亲疑惑道,“你家公子是何人?怎么会如此仁义慷慨?”
“我家公子说了,他是何人并不打紧,只想略表寸心。今日林小姐妙手回春,替我家公子解了燃眉之急,公子此举一来是回谢林小姐,二来是缓解百姓疾苦。”
“父亲,今日我所医治之人,想必是这家公子的幕僚。”我转头对父亲说道。
父亲恍然大悟,激动得不能自已,连连说道,“如此可是百姓之福!老朽替百姓拜谢贵家公子恩德,永世不忘!”
我迫不及待地朝来人问道,“多谢大人,药材现在哪里?”
“就在外面不远,共有常备药材不下几十种,每种少则十斤八斤,多则几十斤,全部是上好的,公子说了,林小姐大可放心用。”
我的脸庞湿漉漉的,天空还飘着雨,心想淋坏了药材可怎么办?忙说道,“有劳大人,马上带我过去。”
“素澜。”父亲在背后叫了我一声。
我回身说道,“父亲,不会有事,我一定把药材送回药馆。”转身跟着来人匆匆离去。
成箱的药材就在医馆不远处,放在数辆马车之上,全部都用厚厚的皮革铺着,扎捆结实,一点雨水都渗不进去。借着夜色的微光,我忽然就看到了高颖,连忙屈身行礼,“见过大人。”
他倒是没有什么排场,把我扶起来,笑呵呵地说道,“林姑娘,今日多有冒犯,我家公子命我将药材悉数奉上,还请姑娘验收。”
千斤药材,不到一天时间就筹备齐全,除了杨广,还有谁会有如此能耐?想不到我一句无心戏言,他竟然当真,而且言出必行,这晋王的贤名绝不是徒有其表,真真有王者气象。
“几位大人如此心怀天下,我真不知该说什么好。这些药材会分文不取地用在百姓身上,公子的救命之举,建康百姓会感激的。”我心绪有些澎湃,不但解决了药材的困难,父亲也不用冒险去奔走,天下第突然间竟有这么好的事情。
“姑娘太客气了,我家公子并未将这些看作是恩典,公子要我转告姑娘,也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高颖哈哈大笑起来,夜色中这笑声尤为爽朗。
我想起今日在行馆中,自己绝不收诊金,只说是举手之劳,如今杨广派人这么一转述,我心领神会一笑,问道,“不知那位大人病况如何?可还有不妥?”
“不,自从姑娘走后,处道兄再无不适,姑娘不过区区几针就把一个痛苦不堪的人治好了,真是手到病除。还请姑娘明日再到行馆替处道兄医治,实不相瞒,我等还有要事,若是病情拖延,恐会误了正事,所以请姑娘务必走一趟。”
高颖说得言辞恳切、在情在理,我略一思索,便说道,“回大人,既然药材已经有了,家父便可不必太辛苦,明日我走一趟便是。”
“那就说定了,我还要回去跟公子交差,这些药材他们会全部送到林家医馆,姑娘请回。”高颖朝我拱手道。
虽然知道他是奉了杨广的命令才对我如此礼待,但我还是消受不起,忙回礼道,“恭送大人。”
高颖手一挥,马车朝医馆缓缓过去,我跟着马车走出几步,回头一看,高颖已经不见了。
回到医馆,父亲已经等候多时了,看见药材被一箱子一箱子地搬下来,放在医馆堂中一一打开,全是治疗眼下常见病的,满屋子药香浓郁,父亲红了眼眶,连连拭泪。
我命童子把药材收了,拿出一些干姜分与那些冒雨送药的差使,说道,“南国多湿热,眼下暑中带寒,用水煎服,可驱体寒。”
差使们接过,一一道谢,回去了。父亲连忙张罗要替那几位重症病患熬药,我赶紧阻止,说道,“父亲累了一天,还是我来。药材一到,明日会更多百姓前来,父亲还是先歇息,才有体力诊治。再说,明日无论如何,我怕是要到行馆中再替那位大人行医,不然如何面对这沉甸甸千斤药材?”
父亲一听,说道,“陈朝已亡,城中断无南朝人会有如此手笔,更不会在此时有如此心胸。素澜,你说实话,你所医治的那位大人,是隋军什么人物?”
我心底一惊,说道,“父亲,我确实不知,行医者只问病,这不是父亲一向教诲的吗?再说,他们有心慷慨,怕不会胡来,父亲不必担忧。”
父亲却听不进我的话,摆摆手,说道,“世上的事情,我见得多了,有些事情是怎么说也说不清楚,总之,你要万事小心。
我不明白父亲想说什么,呆呆站着出神,待想问起时,父亲已经回房了。我熬了药,给那几个人服下,就快天亮了,天刚刚蒙蒙亮,看病的人就到了医馆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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