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霁发了一会呆,才上床去睡觉。可是头挨着枕头,蓝花粗布的纹理磨得脸生疼,了无睡意。只是雨滴“噼噼啪啪”敲在窗子上更响了些。
这一夜辗转反复,直到天色微亮才迷迷糊糊睡去。
“咚咚”一阵敲门声把她惊醒,她迅速的起身,惶然四顾,一束阳光透过窗子照射进来,落在床上。一边的棉被空空,依云早已不知去向。她不禁大惊,心里又是满满懊悔,今天起得这样迟,连依云什么时候起来的竟没有察觉。
“阿霁——,你起来了吗?”舅妈的声音透过薄薄门板传了过来。
林霁拉一拉自己的睡衣,随手挽起头发,急急忙忙应道:“舅妈,马上来了。”
她拉开门,舅妈走了进来,似乎更加消瘦了些,一身青色布旗袍,手里拿着一方颜色更深一些的手帕。头发清清爽爽挽成一个发髻,一双眼睛暗沉沉地在她身上转了转,抿着嘴角,一言不发坐在了书桌前的木椅上。
林霁如芒刺在背,她呐呐出声问道:“舅妈,舅舅和依云他们呢?”
舅妈沉默了一会儿,两只手交握,似乎有些心不在焉,说道:“他们都出去了,你舅舅有事,他们两个出去玩了。”|“喔,”林霁应道,却是心里紧张,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阿霁,你坐下吧,”舅妈的眼神终于停在了她的脸上,“时间过的真快,一转眼就这样大了!”
林霁依言坐在床边上,等待着她绕到那个点上。
“阿霁,”舅妈站了起来,坐到她的旁边来,伸手抚了抚她鬓角的碎发,“我有些事情要和你说说——”
林霁只觉得落在她头发上的那只手有千斤重一样,她勉强扯开唇角,露出一个笑容,恭谨说道:“舅妈,请说。”
“一转眼,你都这样大了,又生的这样好,”舅妈摩挲着她的面颊,“现在都是新式思想了,舅妈并不是古板的人,你在学校里,可有走得比较近的男同学吗?”
她轻轻摇头。
舅妈长叹一口气,仿佛下了极大决心:“阿霁,你已经十九岁了,我觉得也该到时候了,——你秦阿婆说,有一户人家,姓康的,他家有一个少爷,二十五岁了,又是留过洋的,有学问,与你是最相宜的了。——我听说,前些日子,那少爷不知道怎么回事逛到我们弄堂里来,见了你一面——所以他家里才托了去秦阿婆来说媒的,我并没有答应,只说要问问你的意思……”
林霁不语,她低头苦笑,天晓得这位康少爷是什么时候经过弄堂的,见到她的?在她脑海里茫然一片,半点影像也没有。
舅妈打量她的神色,又说:“我没有勉强你的意思,我也是看他是正正经经人家的孩子,人长得白白净净的,喔,对了,还有他一张照片,你看看再说。”舅妈把手帕一掀,露出一张二寸照片,说:“如果你觉得可以,就告诉我一声,秦阿婆等着回话呢!”
林霁只得接了过来,照片上是一位男子的半身像,头发溜光,穿了西装,手里拿着礼帽,模样十分普通,倒是神态间多了一副骄傲的神气。
“舅妈,我还要上学,并没有想那么多。”林霁说道。
舅妈的眉头略皱了皱,脸上已经浮上不豫之色:“我知道,并没有逼你,只是女子读的书再多,最好还是要回到嫁人生子一途上去,难道还要像男人打拼天下不成。依我看,学上的再多,会点洋文,会弹钢琴,只不过在婆家面前装点一下罢了。”
林霁被她说话一噎,半点招架之力也没有,只觉得胸前闷着难受。
舅妈这时候又拍着她的肩膀说:“康家其实十分有诚意,他们只说先订婚,你也可以继续读书。——你看多好的人家,我真的是为你打算。”
林霁想了一下,才试探说道:“舅妈,舅舅的薪水这个月底还是没有希望吗?”
舅妈的手停在了她的肩上,已经勃然变色,她冷笑了一下:“原来你和你舅舅是一样的心思,既然你也这样想,那就算了吧!”说罢起身,向着门口走去。
“舅妈,”眼见的舅妈打在了门栓上,她狠狠心说了出来,“我愿意试一试。”说完这句话,她只觉全身似乎被抽走了力气,软软的,使不上劲。明明六月的天气,阳光明亮,微微的尘灰在眼前飞舞着,她心底却生出寒意来。
舅妈听了这句话,回头,神态中已经添了温柔的腻态:“果然是乖巧贴心的好孩子,我去和秦阿婆说一声。”这一句得偿所愿温和嗓音却像一把锋利的剪子,剪破了一点脉脉温情下的一点自欺。
门被轻轻阖上,“卡啦”一声似乎震痛了林霁的神经,她倚在床头,发了一会呆,才强打起精神,走到书桌前。
木质的窗框上还残留着昨夜豪雨的****的黑色痕迹,她伸手用指甲一点一点的掐着,丝毫也没有觉得痛。
院子里的门响了一下,林霁探出头去,看见秦阿婆走了进来,敷着脂粉的脸,褶子像是壕沟,挥着乳白色的洋绉手绢,肥硕的身体裹着黑色织花双绉旗袍,几乎要挣开了一样。
舅妈迎了上去,脸上的笑意像是溢满的水,滴落了下来。她携了秦阿婆的手,亲亲热热的让进了屋里。
林霁无力的看着院子里的天井,墙角旁边有几株经过了风雨的美人蕉,委顿在地,鲜红的令人刺目。
(小说未完,请翻页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