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罪妇年氏,勾结丞相,谋杀皇子,荼毒忠良,妄图颠覆北齐皇权,按律法,当处以五马分尸之刑,但朕顾念夫妻之情,特赐鸩酒一杯,留其全尸,判族人,满门抄斩!钦此——”
掌事太监看向眼前尽管多日未曾梳洗,早已污垢满身,却依旧头发衣衫整洁的女子,脑海里浮现起了她初入宫时的样子,那么清秀率真,像一朵盛放在姹紫嫣红中的白玉兰。
尽管过了多年,她打碎御书房砚台,窘得跪地擦拭,结果把自己弄成大花猫的小模样,仍在心头挥之不去。
也许,正是这份独特的娇憨,才让她一个小小的县丞之女,在美人如云的后宫脱颖而出,博得了皇帝的垂怜。
皇帝膝下公主众多,皇子却仅她儿子一个,后被册封为太子,而她,母凭子贵,一跃成为仅次于四妃的昭仪。那一刻,他断定,这个女人要向自己的过往说再见了。
第一次杀人,是在太子两岁失足落水的那个秋天,从不疾言厉色的她,一口气杖毙了十一名宫人。
她抱着奄奄一息的太子,像疯妇一般哀嚎:“谁也不能伤害你!谁也不能把你从母妃身边夺走!母妃就是变成厉鬼,变成恶魔,也决不让任何人伤害你!”
自那以后,太子果然没再出现什么意外,但皇帝去她宫里的次数越来越少,渐渐地,她失宠了。
但她不在乎,她说,“我有太子就够了。”
偏偏佑成帝十三年,皇后生下了儿子!
宫廷的血雨腥风,再次狂跌瀚海般袭来。
为保太子之位,她学会了邀宠,学会了权谋。
她勾结丞相,兴风作浪,犯下一条条不可饶恕的罪孽。她的手中,沾满鲜血,有些是恶人的,有些却是无辜之人的,为了扳倒一切阻碍太子登基的势力,她变得越来越丑陋,越来越嗜血,越来越狠毒。
那段时间,她常问,“重明,为什么我看天空都仿佛是红色的?”
他想说“娘娘,收手吧”,但他明白,她已经没了退路。
直到后来,丞相将鸳鸯壶递给她,让她毒杀皇帝,说皇帝死了,太子便能顺利登基。
那个在她最美的年华走入她生命的男子,那个在初夜抱着她说“别怕,有我”的男子,那个在她侍寝后果断打翻避子汤的男子,她又怎么会没有一丝感情?
于是,她想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那就是杀了皇后的儿子……
“重明。”华珠看着怔怔出神的太监,笑着打断了他的思绪,“谢谢你来送我最后一程。”
李重明的嘴巴动了动,似想说什么,却又堪堪忍住,只问:“你可后悔?”
华珠摇头,一脸泰然:“为了铲除一切不利于太子的势力,我的确杀了很多人,也折损了不少太子的良臣,可我不后悔,因为太子的手是干净的。我没能给他一个良好的出身,所以只能努力为他挣一段锦绣前程,哪怕用我全部的生命。”
李重明点了点头,仿佛在说“懂了”。
华珠笑着擦去眼角的泪:“我知道我没资格求你,我马上就是一个死人了,但如果……如果可能的话,希望你……照顾太子!像当初照顾我一样……”
李重明看着脏兮兮的她,不知为何,依旧觉得她很美,美得令人不忍去破坏,重明移开视线,淡道:“我会的,你安心上路吧。”
语毕,便要转身,却突然从隔壁房间传来一阵震人心肺的讥笑:“哈哈哈哈……李总管,你该不会到现在都没告诉年昭仪,太子去世的消息吧?”
华珠如遭当头一棒,不顾脚踝带着镣铐,疯一般地冲向门口,却被李重明拦住,一把抱入了怀中。
一名身穿翟衣、头戴凤冠的美艳女子,巧笑盈盈地站在了门口:“王皇后,年昭仪,谢谢你们的成全,太医说我怀的是皇子,已经四个月了呢,呵呵呵呵……”
皇子?怎么可能呢?皇宫女人过万,谁都属于皇帝,除了她!
短暂的惊诧过后,华珠眉头一皱,凶狠地瞪向她:“你把太子怎么了?”
一阵微风吹来,女子拢了拢裙裾,并未回答华珠的话,而是幽幽地道:“没想到吧,同样的鸳鸯壶,同样的手段,同样的心思,同时发生在了两个女人的身上!”
华珠的脸霎那间褪去了血色:“你……你什么意思?”
“当你把有毒的茶水倒入二皇子杯中的时候,皇后也这样毒死了你的太子呀,哈哈哈哈……”
女子话音刚落,隔壁房间传来了另一名太监宣旨的声音:“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罪妇王氏,勾结丞相,谋杀太子,荼毒忠良,妄图颠覆北齐皇权,按律法,当处以五马分尸之刑,但朕顾念夫妻之情,特赐鸩酒一杯,留其全尸,判族人,满门抄斩!钦此——”
“啊——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华珠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
原来,她和皇后都被关在暴室。
原来,她们两个都是别人手中的棋子。
华珠只觉得天塌了一般,无力地瘫在了地上,片刻后蜷缩成一团,开始一寸寸撕扯着自己的肌肤,仿佛只有把自己弄得血肉模糊,才能减轻内心万分之一的痛楚。
李重明红着眼,掐住她下颚,将毒酒灌了下去:“年华珠,你给我听清楚了,如有下辈子,不要投身贵胄之家,不要挤破脑袋嫁入皇家,更不要,爱上任何一个男人……”
北齐,初秋。
一个三进院落的东厢内,满地碎瓷,一名男子平躺在血泊中,已没了生命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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