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底，这一届的保研名单正式公布，倪朵朵金榜题名，室友们正讨论着晚上要去哪里庆祝的时候，有人推门而入。
“又闹腾个什么劲，刚进宿舍楼就听到你们一群疯丫头的声音，不知道的还以为发生了什么连环杀人案。”
说话的人是赵丹，音调不高却分外有力。她一身西装，面无笑容，估计是找工作又碰了壁。同住了四年，众人都知道她的脾气，此刻纷纷噤了声。
“对了，乔曦，你面试的结果出来了没有？”刚喝了一口水，赵丹便问道。
与她们不同，她是一个目标明确的女子，当务之急就是找工作。虽然形势不好，但绝不坐以待毙。虽然屡战屡败，但也屡败屡战。她看不起她们浑浑噩噩地过日子，只觉得乔曦才是自己的同道中人。
“还没。”乔曦略有些沮丧。面试已经过去两个礼拜，却迟迟没有音讯。其实她自己已经有了初步的判断，只是对未定的结果仍然抱有一线微弱的希望。
“我昨天在网上看到旋风的录取名单了，好像没有你的名字。”赵丹放低了声音，不无同情地宣布着这个消息。
“像旋风国际这样的公司招人本来就严格，创意部又是它们的核心部门，名单晚出来也是正常的。别担心，我们都看好你！”蒋伶俐好言安慰。
乔曦倒是很坦然，她自嘲地笑笑，“没什么，都这个时候了，我也觉得机会不大。”
赵丹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是啊，能够进面试就已经很不错了，没什么可惜的。”
罗淇冷哼了一声。全寝室她最看不惯的人就是赵丹，明明很普通却总是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表面上跟乔曦是朋友心里却嫉妒得要死，现在分明就是借着关心工作的事情想要打击乔曦。
于是她故意扬声道，“机会这事情也是因人而异的。有人能进面试就要酬神了，有人得到这个职位也只是份内的，我们曦曦显然是后者。”
嘲讽的对象颇为明显，赵丹的脸色就像吞了一只死苍蝇那般憋闷，但很快又一种同样恶心欲吐的口气反讽道：“如今这世道我们普通老百姓要能得到个机会自然是要酬神的，又不像某些妖精，只靠骚首弄姿谄言媚笑就能衣食无忧！”
寝室的温度顿时降到了零度以下。
赵丹和罗淇不和也不是一两天的事情了，从第一周竞选班长到第一个月罗淇抢了赵丹的男朋友，这两个人之间的恩怨就没完没了。互相攻击到这个份上，其余人也是无可奈何，好像先劝谁就是承认是谁的过失一样。
“你们别这样，今天是朵朵的好日子，一人少说一句吧！”最后还是端庄温柔识大体的崔芝娴出来劝和，即将爆发的骂战这才勉强偃旗息鼓。
“我先去定位子，罗淇你陪我一起呗？”朵朵也赶紧找了个机会将她俩分开。
“也好，我就不陪你们在这妖喊捉妖了。”罗淇踩着她的九寸高跟鞋翩然离去。
原本没有胜负可言，但留下来的赵丹却硬是觉得自己的弱势是她们的偏帮造成的。尖锐的目光毫不留情地扫过同睡上铺的伶俐、芝娴和朵朵，然后怨愤地甩门而去，留下一屋子的人面面相觑。
*****
晚上的聚餐最后定在了学校北门外的可乐吧，主角当然就是保研成功的倪朵朵。
乖巧小花倪朵朵是出了名的好人缘，所以参加庆功宴的自然不在少数，除了寝室的小姐妹，班上的铁哥们，就连其他院系也有代表出席，硬是把可乐吧最大的包厢堵了个密不透风。场面自然是欢喜又热闹的，以至于吃饱喝足后还兴致勃勃地去游校园。
一群人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着，几人结伴，三五成群，队伍稀稀拉拉地拖了好几十米，唯有乔曦和赵丹落在了最后头。
乔曦和赵丹，除了都有独立的个性之外，大概单身也是让她俩同路的原因之一。
四年里，追求乔曦的人有没有不敢断定，但是追求赵丹的人绝对是有的，只是自从交往了一个月的男朋友第一次见到罗淇便毅然劈腿之后，赵丹就再也不相信什么校园爱情了。
至于乔曦，爱情还是个有些陌生又有些神秘的东西。
“乔曦，你成绩那么好，为什么不申请保研？”途径书山的时候，赵丹忽然问道。
乔曦愣怔。平日里赵丹从不夸人，尤其是对自己。虽然从未明说，但乔曦也知道她一直对自己存有某种类似于竞争对手的敌意。相处四年，这是赵丹第一次当面称赞，难道真的是因为同病相怜引发的惺惺相惜？
“没有啦。你也知道我们院一共才有七个保送名额，哪里轮得到我？”
乔曦似乎一直对自己都抱着这种轻微的自嘲，而这种自我贬低对赵丹来说又总是特别受用。
“也对，如果我俩也像朵朵一样有个当教授的父亲，也就不用像现在这样狼狈了。”赵丹苦笑着说，几分醉意之中，不满却是显而易见的。
赵丹的父母都是农民，家里还有一个哥哥和两个弟弟。本来家境就不好，父母更不同意她一个女孩子出来读大学，但她硬是凭借着奖学金和自己打工赚来的钱支付了整个四年的学费和生活费。
虽然乔曦有时候也觉得她不太好相处，但又着实对她心存佩服。与那些浑身名牌还去学工办哭闹着要求助学金的人不同，四年里赵丹却是一分钱也没申请过。她总是说，她一定要凭自己的努力出人头地。而这也恰恰是乔曦赞同她的原因。
“乔曦，虽然现在就剩我们两个还没有着落，但是我唯一欣赏的人只有你。朵朵是保研成功了，但那是因为倪教授。芝娴是考上了公务员，那是因为她有个当书记的舅舅。伶俐是女强人，仰仗的也只是家族生意。罗淇就更不用说了，傍大款。只有我俩，无依无靠，只能靠自己。而我，只看得起那些靠自己的人。”赵丹的步履都有些乱了，可能是真的醉了。
乔曦没想到一向自持的赵丹竟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平日赵丹虽然有些不合群，但是从不抱怨，更不会轻易指责任何人。而如今，她的每个字都像刺一样，尖锐锋利。
其实她说的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同一间寝室六个女孩子，朝夕相处四年，彼此都知根知底，各有各的特色，没有谁特别强，也没有谁特别弱。可一到毕业这会儿，分水岭就自然地出现了。
研究生，公务员，女强人，阔太太，她们的美好前程看起来仿佛都不能脱离那些非富即贵的人情关系。而像乔曦和赵丹这种没有任何背景的平民阶级，就只能靠自己去打拼。
但另一方面，乔曦又觉得，其实每个人的幸运都来自于她们自己。
“朵朵心思单纯，又出身书香世家，可能是遗传了做学术的好基因。芝娴敏捷练达，亲戚又多是官场中人，公务员很适合她啊。伶俐干练决断，典型的女强人特质嘛。至于罗淇，我想没有几个人有她那样的高情商了，这也算是一种不可多得的技能吧。何况现在这个社会，人情关系本来也是一种资源。”
乔曦语气轻松，却换来了赵丹的一阵冷笑。
“乔曦，你别的都很好，但我就是看不惯你这种幼稚的维护。这明明就是一种社会病态，你的妥协就是一种变相的纵容。正是因为大多数人都抱有你这种想法，才使得这种变.态成为了常态，才让这个社会越发堕落。”
乔曦一时无语，没想到三两句闲聊就这样被上升到了思想觉悟的高度。而赵丹却不觉得乔曦的沉默是一种缓和，越发得寸进尺起来。
“或者你不觉得你这么说有点假么，难道你就真的没对她们这种幸运存有一丝羡慕甚至嫉妒吗？大家原本都是一样的，要论起智商才干来，我俩甚至要超过她们，凭什么我们苦苦挣扎的时候她们就已经高枕无忧了。这不公平！”
可能有时候也会觉得不公，但乔曦真的从未羡慕过。她一直觉得上天其实是公平的，虽然形式不一样，但它赐予每个人的礼物，实质都是一样的。
“虽然我们都不是什么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公主，又没有什么富有的皇亲国戚，但是我们够聪明够努力，仅凭这两点将来也一定会过得很幸福。”
赵丹摇了摇头，“你错了！有的人天生就拥有一切，即使终日游手好闲也一样过得逍遥自在。而我们，即使今生今世不眠不休，也未必能过上那样的生活。”
说着说着赵丹更觉悲哀，加快了自己的步伐，与乔曦错落开去。
乔曦也不追赶，心里却是一阵荒凉。
如果真要深究，恐怕这个世界上大多数人都很平凡。就像她自己，出身在一个普通的工薪家庭，拥有一副普通的外表和一张普通的本科文凭，这就是她所能看到的用以开拓未来的全部。但她也知道，还有一些东西是看不见的，而那些才是真正的上天的馈赠。譬如她的坚持，她的梦想，还有就是她自己。
安静的校园里忽然响起一阵明快的手机铃声，乔曦看了一眼屏幕上那个陌生号码，隐隐约约预感到什么。
听筒里传来标准的普通话，洋洋洒洒说了两三分钟。结束的时候，她耳边只留下了五个字：你被录取了。
乔曦兴奋地握紧了手机，对着夜空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她知道，属于她的未来，即将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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