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再伟大的部族都有其固有的弱点,狂暴部族同样不例外!”高飞语气一变,表情由激动转为沉静,还带有一点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嘲讽。
“狂暴族人们,在你们勇敢、纯朴的外表下面,是否有一颗不安分的心?在你们服从命令、遵守纪律的行为中间,是否存在对命运的诘问?你们简单着、快活着,这当然很好,但你们的历史在哪儿呢?没有岁月厚重的沉淀,你们的未来将向何处去?”
“你们不思考自己的来龙去脉,不清楚自己来到这里的原因,不明白自己与生俱来的使命,所以,你们的眼光算不上长远,你们的气局也不那么开阔!……”
高飞跳跃的思维让众人很不适应,众人才刚刚开始激奋,一下子又被当头敲了一棒槌。
高飞说得是没错,狂暴族人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本来人就不多,还粗划细分成若干寨子,小国寡民式的环境造成的后果就是生存不易,虽然人人都是好猎手,但要在险峻的山区获取足够的生活资料仍然相当困难。求生存花的时间多了,留作思索的时间就少了,眼光不长远、气局不开阔,那就是很自然的事情了……或许绝大部分人都是这样的吧。
可是,这和今天的仪式有关系么?
高飞继续在那儿侃侃而谈,似乎不为流逝的时间着急,“眼光不长远,气局不开阔,造成的结果就是平淡乏味的现状、模糊不清的未来,以及狭隘的、封闭种群意识。”
“什么样的人才算是狂暴族人?他必须生于此地、长于此处吗?他必须身材魁梧、孔武有力吗?他必须笃信战神、崇尚武技吗?倘若真是这样,所有人都是一个模子印出的泥偶,狂暴部族的活力将逐渐丧失,直到泯灭于时间的长河。”
“别以为我在危言耸听,如果大家能多读读书,多研究一下拉菲尔大陆的历史,你会赞成我说的话。”
“我们已经迫切地需要改变了,首先应当改进的,就是族群认同。狂暴部族绝不应该以血统作为认同的标准——那完全是本末倒置,我们应该牢牢地抓住狂暴族人的本质与核心——英勇无畏的心灵、永不言弃的精神,以此作为族群认同的标准。”
“不管他是谁,只要他具备这可贵的品质,并且认同我们这个群体,我们就应该把他视为我们狂暴部族的一份子,并把他当作我们的兄弟姐妹来看待。”
“有句话说得好,‘人不是牲畜,不需要纯血纯种’!”
不知不觉地,高飞把“你们”二字换成了“我们”,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妥。
这简单的代词转换形成了“高飞就是狂暴族人”的心理暗示,在场所有人都被这心理暗示所影响,甚至于许多人都为高飞的自省意识和没有论据的“真知灼见”而感到自豪,心下都暗自在说:“自祭司和山长后,本寨又一位智者出现了……”
高飞爬上了一个高桩,笔直地站立,这让他的身形显得高大起来,众人看他的目光从俯视变成了仰视,这又是从外表上投射出的强烈暗示,带给众人的心理影响完全不同。
“卢梭说的,对于整个世界,我微不足道,但是对于自己,我就是全部。我所看到的不过是狭小的范围,我所听到的不过是近处的声音,可不管再小再近,这的的确确就是我的全部。”
“诚然,一个人的力量是弱小的,需要与集体联合才能看得更远、听得更广,而联合是需要纪律的,在纪律的约束下,集体的力量才会得到更大程度的发挥。但是,任何事情不能做得太过,做得太过就会走向它的反面!”
“过于严苛的纪律,将会抹去自我的存在,那真真切切属于‘我’的全部将不再有意义,‘我’的身心就如同一个傀儡,一生都在纪律的扯动下跳着未知的舞蹈。你觉得,这就是我们需要的人生么?”
“没错,‘我’是属于集体的,但‘我’绝不应该埋没于集体,‘我’的耳目、‘我’的思想、‘我’的精神,应该是这个集体有机的组成部分,而不是浑浑噩噩地随大流,更不是懵懵懂懂地遵从少数人的意志!要知道,不管什么人,哪怕他再英明神武,他的眼光也是有局限的,他的意识可以成为集体意识的重要借鉴,但绝不应该成为集体意识的全部!”
话说到这儿,众人望向高台上的目光变得有些复杂,管事长老和一干评委脸上顿时就有些难看,连忙给文森特使眼色。文森特假装没看见,仍是笑呵呵地望着高飞,听他继续说下去。
“今天,只不过是一次例行的成人仪式,对于整个狂暴部族而言,这微不足道,可是,对于现在的我而言,这就是全部!这次仪式,不但要决定我是否成为正式的狂暴族人,更要决定我的去留,毫不讳言地说,这就是我十四年来遭遇的最大挑战!”
高飞抚着胸口,微微低了低头,“现在,你们的族人,我——以前是吉得,现在是高飞——遇到了极大困难,需要大家提供帮助。毫无疑问,我很可能失败,你也很可能因此而遭受最严厉的惩罚,那么,你害怕了吗?”
“我被逼到绝路,不得不迸发最大的勇气,对于可以抽身而退甚至坐视不理的你,是否能和我一样?问问你的本心,你的勇气、你的精神,你的自我意识,是否仍存在于你那雄壮的身躯之内?”
“我就在这里看着,愿意迎难而上,为族人提供无私帮助的,请站起来,向前走一小步!”
管事长老还没来得及用眼神阻止,许多盘坐的人纷纷站起身来,向前迈出了一步。
高飞的演说打开了他们心房中的一扇门,高飞的话直有一种催眠的效果,一些人完全未经思考,下意识地做了这动作,可也来不及后悔了。
高飞的目光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众人像是被检阅的士兵,一个个挺胸拔背,连望向高飞的目光都渐渐变得热切,仿佛高飞要率领他们去创造奇迹一样。这种戏剧般的变化只在高飞一番演说的前后,至于失败后会有什么后果,却没人愿意多想。
高飞望向身材硕长的古斯塔夫,这位管事长老的孙子是少数未被打动的人之一。古斯塔夫也望着高飞,脸上神情有些古怪,不知在想些什么,但他的脚步却未曾移动。
高飞微微摇了摇头,把眼光转向左侧,埃德加黝黑的脸在人群中清晰起来。
埃德加一手指着自己,一手指着高飞,之后将两手紧紧一握,再重重地点了点头。
高飞不再迟疑,高声道:“我不想再说什么感激的话,这些话无力而苍白,无法衬托大家的无私与无畏,事实证明,狂暴部族不愧是一个伟大的民族!我现在真的很后悔,为什么我没有向山长申请一百次考核的机会?如果每位勇者都能在考核中帮助我一次,那将是我一生最大的荣耀。”
台下有了轻松的笑声,高飞的恭维冲淡了严肃得有点紧张的气氛。“很遗憾,我只能选择一位勇士,”高飞指了指台下,“埃德加,他将与我一起面对挑战!”
埃德加像放下了什么重物似的叹了口气,“说吧,科斐,要我准备些什么?我那儿有各种工具,鱼网、鱼篓、鱼钩、鱼竿、鱼叉……你能想到的渔具我那儿都有……当然,还有最基本的武器……呃,希望我们的任务用得上这些。”
高飞跳下台,把那神秘的包袱扛在了肩上,头也不回地穿过人群,一边向埃德加说道:“你最好准备一个大水缸,没有的话,大水桶也行。”
不单埃德加,所有人脑子里又都充满了问号。水缸?水桶?高飞弄错自己的任务了么?难道他想养鱼?
埃德加一脸不解地准备工具去了。高飞刚到寨门,忽地转过身来望着下了高台的文森特,“山长,非常‘感谢’您的支持!”
文森特哪能感觉不到高飞的怨气,他故作不察地笑了笑,“科斐,你的演说很精彩,希望你的行动也会如此。战神保佑你!”
高飞暗哼一声,转身出了寨门。跨出寨门的一刹那,文森特的几句话钻进了高飞的耳朵里,高飞清楚地知道,这些话除了自己,没有任何人能够听见。
“不要盲目改变规则,改变规则或许能够为你带来好处,但你首先得承受改变规则所付出的代价。有两个问题应该一开始就被想到,一、改变规则的利弊;二、改变规则的时机。很遗憾,我没有看到你在这两个问题上进行过成熟的思考。另外,卢梭是谁?你得找个机会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