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年后。
蔡阳县舂陵乡的一处农庄外,一辆小马车正咿咿呀呀地驶了过来。
马车还未在农院内停稳,上面已蹦出一名活泼可爱的小姑娘,满脸兴奋地往农庄的正屋奔去,口中欢叫道:“大哥,二哥,三哥……”
“小妹你慢点,让人瞧见,多不体面。”说话的是一名体态高雅、面目秀美的女子,她正缓缓走下马车,举止间自有一种大家闺秀的气质。
屋内迎出两人,一人长得高大威武气质超凡,皮肤白皙面目英俊,另一人长得粗壮彪悍气度豪迈,黑面虬须浓眉大眼,一白一黑两人站在一起,相映成趣。
这英俊的年轻人正是刘縯,他一身银色的劲装短袍,颇有几分江湖少侠的味道;另一人当然是刘稷,一晃十余年过去了,已经长得这般壮实,颇有他父亲昔年的风范,只是一脸稚嫩的神情,难以掩饰那尚小的年龄。
那可爱的小姑娘已呼的一声窜到了刘縯跟前,双手套住他脖子一阵欢呼。
她身后那女子皱眉道:“小妹,你已经长大了,言行举止可要得体,还像小时候一样没规没矩,这成何体统?小心将来嫁不出去。”
刘縯笑道:“小妹天性淳朴,活泼自然,不可用世俗的眼光扼杀她的天赋,咱家就数她资质最高,不说别的,光是她的辞赋,就已超越了三位当哥哥的。”
这雀跃般的小姑娘正是刘家的幼女刘伯姬,另一人是长女刘黄。
刘伯姬朝大姐做个鬼脸,格格笑道:“还是大哥会体贴人,难怪我大嫂千里迢迢地追着嫁他,要是换作其他人,哪有这等好事啊?”
“哟,谁又在背后说我坏话?”后院传来一个清新悦耳的声音。
刘黄拉了拉这位顽皮的小妹,道:“还不快松手,别让你大嫂瞧了笑话。”
“松手也行,不过你得让大哥答应我一件事。”
刘縯脱口道:“只要不是让我带你去闯荡什么江湖,其它都行。”
“哼!好不容易求大姐带我过来了,这次你甩都甩不掉。”她竟双臂用力,整个人挂在大哥脖子上,荡起了秋千。
“好……我考虑一下,考虑一下。”
刘伯姬这才放过大哥,笑呵呵地拍拍双手,像干完一件了不起的大事一般。
这时,一名端庄、朴素的女子从侧门走出,臂弯处夹一装着桑蚕的簸箕,乍一看,有灼灼桃花之貌,细一瞧,有灿灿海棠之姿,虽忙得满头大汗,却不减其美。
她撩了撩被汗水浸湿了的鬓发,欢笑道:“难怪今早的喜鹊一直喳喳地叫,原来是大姐和小妹要来,大家快到屋里坐,我去沏壶茶来。”
刘伯姬鸟儿般依了过去,拉着那女子的手腕,哂道:“大嫂不但心灵手巧,就连说话的声音都这么好听,真是羡煞旁人,小妹我都有些嫉妒了。”
此女正是刘縯的结发妻子崔瑶羽,她闻言笑道:“你这小妮子,无事献谀媚,又想动什么歪脑筋啊?我可不吃这一套。”
“大嫂多心了,小妹哪敢在你跟前耍花招?只不过啊,心里有句话不吐不快。”
“嘿,小妮子有话就讲,藏着掖着可不是你的作风。”
“啧啧啧,大嫂的蚕养得好,只只肥头大耳的……”
“诶,这蚕还有耳朵啊,在哪里呢?指给我瞧瞧。”刘稷兴奋地凑了过来,他天真而滑稽的言行,却无意中揭穿了刘伯姬的谎话,只把对方气得小脸通红。
“你这呆子,一边凉快去。”她伸拳欲打,刘稷见状不妙,转身便逃。
崔瑶羽噗嗤一声,掩口失笑。
刘伯姬呵呵傻笑,不慌不忙地道:“大嫂蚕艺虽好,但在咱南阳郡只排第三,刺绣也是一绝,但只能在南阳排第二,唯独那一套闪电般的刀法,在南阳可排第一,若是常在江湖上走动走动,简直可以开山立派,小妹愿为你摇旗呐喊,追随……”
不等她说完,崔瑶羽便没好气地道:“就你这张嘴,河湾都能给你说直了,若是开个说书铺包管门庭若市,名扬千里,到时候大嫂该去追随你了。”
刘伯姬干笑一声,厚颜道:“我还真有这想法,不过那是以后的事了,咱们何不趁着眼下年轻力壮之时,多去江湖上历练历练,以增长学识见闻……”
“你这孩子,怎么又缠上我了?依我看啊,你的江湖就应该在这院子里,赶紧去和泥巴玩罢,其他人进屋坐,我去沏壶茶来。”说罢转身而去。
“大嫂,你不想去就算了,不如把刀法传我,小妹先去打个头阵。”
崔瑶羽已步入屋内,再无回音,众人一阵大笑,唯有刘伯姬翘着小嘴,老大不乐意地跺脚道:“哼,不教就不教,我自己琢磨去。”
刘縯脱口道:“嗯……不错,以小妹的资质,不出三年五载,说不定能悟出一套厉害的活蹦乱跳拳出来,到时候非得横扫半个南阳不可。”
“兀那蛮子,真是找打,且吃我一拳。”刘伯姬见大哥说得有趣,一时玩心大起,口中吆喝着“杀往”刘縯,后者吓得连忙往屋内“逃”去。
玩闹一阵之后,大家在堂屋内的麻垫上坐成一圈,抚案闲聊起来。
刘伯姬依然对心中的那个江湖念念不忘,翘着嘴絮叨道:“咱爹娘真是奇了怪了,大姐、二姐不想学武,就逼着她们学,说什么‘世道险恶以备不时之需’,小妹我想学武却死活不让,难道我就不需要学点功夫防身吗?”
刘黄道:“小妹你有完没完?就你这性子,学了武功准出事,一个女儿家,跟你大嫂学学刺绣才是正途。这事咱娘早有交代,我们做儿女的哪敢违背。”
刘縯道:“就是啊,你还少惹过事?上次去城里买针线,途中不但大闹酒肆,还敢跟巡街的差役动手,若不是你大嫂出手夺了人家的刀,有你苦头吃的。”
“嘻嘻,那不挺好玩的嘛,要不然还不知道大嫂的功夫如此了得。大哥你老实交代,你是从哪里把大嫂寻出来的,端的是才貌双全,世间少有啊。”
刘縯摇头晃脑道:“佛曰——不可说……”
“哼,你每次都这样,真是个坏哥哥。”她杏眼一瞪,侧头道,“大姐你瞧,他还学西域来的僧人说浑话,简直坏透了,你也不管管。”
“你大哥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要是不想说,就是撬他的嘴也没用。”
“哼,你们两个,总是一个鼻孔出气。”她忽地眼珠一转,朝刘稷哂道:“黑哥哥,不如你来告诉我罢,想不想吃蜂蜜啊?”
刘稷狂咽口水,傻笑道:“我也想告诉你啊,但是我不知道。”
“你这呆瓜,整日与大哥混在一起,却连这点消息都打听不到。”
“真带了蜂蜜?”
“还在蜜蜂那存着哩,想吃就自己上山找去。”
刘縯和刘黄无不哑然失笑,这回轮到刘稷不高兴了。
“上好的清茶一壶,各位请慢用,酒菜一会就上来。”崔瑶羽一阵风似的,忽然冒了出来,她嫣然一笑,将茶盘置于人圈中的那张方形食案上,又一阵风似的去了。
“咱家的人,一个个都这么风趣,呵呵……”刘黄掩口而笑。
其他三人也都被崔瑶羽诙谐的一声吆喝给逗乐了,脸上洋溢着快乐与幸福,一时间,欢声笑语接连不断,清冽的茶香满屋飘散。
刘縯忽然心事重重地道:“大姐,娘还生我的气吗?她在湖阳过得还好罢?”
刘黄叹了口气,道:“咱娘是个明白人,经舅舅稍一开导,早把事情琢磨透了,现在正装糊涂哩。你以为你在外边的所作所为,能瞒得过舅舅吗?”
“啊?你们都听说了些什么?”
“最近啊,民间可流传着一段歌谣,好像是这么唱的:‘宫传武,江淮骨,双锤能作秋叶舞;刘寨主,宛之主,一枪能平九川土。”
“什么刘寨主?”刘伯姬眼珠急转,似乎闻到了一些隐情。
刘縯干咳一声,喟然道:“咱娘通情理而识大体,我们刘家欠她太多了。这么多年,真是难为了娘亲和大姐,我身为刘家长子,深感愧疚……”
“咱们一家人还说这些干嘛?娘什么都明白了,她不怪你。舅舅也说了,如今这种情形之下,咱娘确实不能待在舂陵,否则牵绊甚多。唉……”
“大姐因何叹气?”
“咱娘的身体已大不如前了……”
刘縯一惊,眼中泪珠闪动:“这是为何?是让我给气的吗?”
刘黄摇头道:“一来劳累过度,日积月累所致;二来思念父亲,心病难去。你们兄弟几个,有空多去湖阳走走罢,别总是不见人影。”
刘縯满是伤感和自责,红着脸道:“那是肯定的,只要她老人家不拿棍子赶我就行。唉,自从父亲撒手归天之后,家中的境况一落千丈,娘过得太苦了……”
刘伯姬见大哥又想起伤心往事,赶紧活跃一下气氛,小嘴一撅佯怒道:“哎呀,大哥你一见面又扯这些,小妹作赋一篇帮你说完,省得你罗嗦让人心烦。”
果然,刘縯见了小妹那精灵古怪的模样,悲伤之情登时少了许多,心中浓浓的满是作为长兄的责任感,和对家人的关爱之情,哂道:“你倒说说看。”
“唉……自从父亲撒手归天之后,咱家便——一落千丈兮困境重重,无依无靠兮衣食忧忧。母亲无奈归故乡,子女八个身相伴。弱扶梨兮幼可牛,田土松兮汗湿袖。采采芣苢啖卷耳,恰能春荒解朝饥。婶不忍兮万千叮咛,叔不忍兮辞官以还。叔兮哥兮互相依,婶兮姐兮同相栖,感叔婶之高德兮,永记我心……”
刘伯姬张口词来,自成曲调,悲而不馁,哀而不伤,在坐之人不自觉地便跟着她一起摇头晃脑起来,刘縯更是指弹茶具,以声和之。
待得歌声终止,刘縯哂道:“得得得……就小妹这口才和文采,不开个说书铺真是埋没人才了,咱刘家还真是能人辈出啊,个个都身怀绝技,哈哈……”
刘伯姬好奇地道:“大哥快说,二哥和三哥都有啥绝活?”
刘縯两眼一翻,道:“你二哥写得一手如花似玉的好字,这会正在市肆上卖哩,不过啊……毛锥子用多了连剑都拿不稳了。”
刘黄见刘縯说得有趣,白了他一眼,正抿嘴偷笑。
刘縯又道:“你三哥更不得了,好端端的一个少年才俊,硬是爱上了种田种地,他种的庄稼那真叫一个好,就连胡子花白的老庄稼汉都一个劲地夸他哩。”
刘伯姬这才听出言外之意,不依道:“好啊,大哥绕着弯子笑话人。”
刘黄忍住了笑,拿出大姐的架子,朝刘縯正容道:“你呀,还好意思笑话两个兄弟?身为长兄,总在外面结交那些市井之徒,家里的生计你哪天管过?要不是三弟把田地里的庄稼种好,你就吸风饮露去罢。”
刘縯被说得老脸一红,尴尬地笑了笑,道:“大姐你有所不知,自从王莽这老贼篡了咱汉家江山以后,法制频出,朝令夕改,他假借托古改制之名中饱私囊,实与强盗无异,这已经弄得民怨四起了,天下迟早大乱。”
刘黄吓了一跳,斥道:“看你说的什么话,让外人听去可就麻烦了。”
刘縯压低声音道:“王莽老贼发行的大泉和刀币,分明就是抢钱嘛,那所谓的‘金错刀’,才多少份量啊,就凭上面‘一刀平五千’几个臭字便要换取五千个铜钱,天下的钱粮都进了他王家的口袋了。”屋中静了下来。
“这还不算,他王家一道法令又要夺取别人的田地,什么‘天下皆王田’,啊呸……我们家的大部分田地不就被抢走了嘛,否则怎会如此窘迫?”
刘黄皱眉道:“抱怨这些有什么用呢?日子还得过下去。知道家境窘迫,还到处散布钱粮招揽门客,你什么时候能做点正经事?”
“可是邻县的王大富,田地多得一天都走不完,却是一亩都没有上缴,那王莽老……呵呵……那个贼怎么就拿他没办法呢?”刘伯姬插口问道。
刘縯一拍食案,愤然道:“这就是王莽老贼的可恶之处了。”
“此话怎讲?”
“他王家颁布的法令,向来因人而异,对于王家自己人,铁律都可以网开一面,而对咱刘氏,那是令出必行,绝不容情,摆明就是要逼反咱们好一网打尽啊。这王大富是个聪明人,他昧着良心给自己瞎编了一个几百年前的家谱,与京城王家攀上了一点关系,既认了祖宗,自然身份超然,他的田地便无人敢动。”
“唉,富人多无节操啊!连祖宗都可以乱认。”
“便是一般的富家豪族,朝廷也是糊弄着办,遇到难对付的,往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处理,但刘氏绝没有这个待遇,只要稍有反抗,统统抓起来严办。小妹啊,只要他王家在位一天,咱刘氏便没有好日子过了。”
“这王莽老贼,真是个大骗子,大无赖,我第一个不服。”
“哼,迟早要跟老贼算清这笔账的,我在江湖上结交各路豪杰,便是要等待时机反他个底朝天,让这老王八再也爬不起来。”
刘稷听得眉飞色舞,也跟着一拍案角,道:“翻他个王八底朝天,哈哈……”
刘黄叹道:“你可知道,这事稍有不慎,可是要杀头的啊。听叔父说,县里早已把你的名字挂号在档,列为头号危险人物,你可要三思,别把宗室的族亲往火坑里带。”
刘縯沉声道:“大姐放心,我自有分寸,不到时机成熟绝不乱来。”
“唉,你们男儿家的事我是管不了了,你好自为之罢。小妹,这事记得保密,千万别跟其他人说,特别是你二哥、三哥,他们过于敦厚,恐不能谋事。”
刘伯姬一副老成持重的模样,点头道:“你们放心,我嘴巴严实着哩。”
刘縯怕大姐担心,赶紧岔开话题道:“大姐和小妹来的路上可还顺心如意?没遇到什么歹人罢?”刘黄白了他一眼道:“舅舅善名远播,你刘伯升又大名在外,黑白两道哪个会这么自讨没趣啊?对了,三弟呢?我好久没见到他了,怪想念的。”
刘縯哂道:“嘿,连我都好久没见到三弟了,他最近啊,像中了邪似的,庄稼地里也不怎么去了,三天两头地往二姐家跑,不信你问问黑熊。”
刘黄有些错愕,奇道:“黑熊是谁?怎么起这么个怪名?”
刘伯姬正乐不可支地等待答案,一旁的刘稷傻笑道:“大姐,黑熊不就是俺嘛,你看俺像不?嘿嘿……”说完做了一个野熊出洞的憨态。
这一下可笑翻了所有的人,连刘黄都笑得前俯后仰失了仪态,刘伯姬更是笑得一抽一抽的眼泪都出来了,差点把木几上的茶壶都摇晃倒了。
过了良久,大家止住笑声,刘黄问道:“你咋起了这么个字号呢?”
“这字号挺好的啊,俺挺喜欢……嘿嘿……黑熊黑熊力大无穷……嘿嘿……都是江湖上的朋友给起的。”刘稷说着伸出胳膊在那比划,引得众人再次大笑。
刘縯喝了口茶,补充道:“这是夸咱稷兄弟神力惊人,并没有笑话他黑的意思,哈哈……别把话扯远了,正说咱三弟哩。”
刘黄抿嘴笑道:“他不会是看上你二姐夫家哪个姑娘了罢?呵呵……”
刘縯一拍大腿,兴奋地道:“哎呀……还是你这个做大姐的细心啊,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八成就是这样,再没有别的解释了。”
刘黄哂道:“我也就是胡乱猜测一下,呵呵……你这做大哥的也真是,三弟都二十来岁的人了,也不为他的终身大事着想一下。”
刘縯连连称是,告罪不已。
新野县的邓家庄附近,有一溪水环绕的小山坡,那里海棠成林,枝叶茂密,轻风拂来其声如歌,鸣鸟飞过其影如云,确是一个寻闲问雅的好去处。
半山腰的一片草坪上,一名年轻人头枕海棠,抱琴而卧,他虽有雅物伴身,脸上却是一副魂不守舍的落魄模样,瞧着似乎是在等人。
此人正是刘秀,但见他时而引颈远望,时而低头观溪,还不经意地露出傻笑。
当年的那个小娃娃此时已长得英俊挺拔,那饱满的额角,溜光的天庭,丰隆直耸的鼻子,宽长润泽的嘴唇,正是传说中的龙颜之相。
此时此刻,他的内心正波澜起伏,两道长眉已锁在了一起。
自从上次海棠花开的时候,在桥头见到了溪水畔的那道纤纤身影之后,他那情窦初开的心灵深处被激起了层层浪花,脑海中再也不能将之抹去。
特别是那双像朝露一样清澈晶莹的眼睛,仿佛是荡漾着的湖水,落满了星光,可以在不知不觉间淹没你的思绪,令人挣脱不得。
两道俏皮的蛾眉能泛起柔柔的涟漪,弯弯的像是湖水倒影着夜空里皎洁的弦月,秀美的脸颊桃红玉润,丹霞小口娇艳欲滴。
她的美,便如山坡上的海棠一样楚楚有致,明媚动人;她的韵,恰似溪水里的青莲那般高洁俊雅,超凡出尘。
刘秀已经打听到了,她便是阴家的长女,闺名丽华,虽然才十来岁,但贤良淑德、知礼重孝已是远近闻名,那不只是美丽的化身,也是善良的化身。
她上次出行路经此处,便是为久病的母亲去神庙祈福,一路遇水则祭,遇山则拜,小小年纪而心有真善,至诚至坚。
若能娶到这么美丽、善良的姑娘,是多么的幸福啊,哪怕想想也令人欣悦。
梦想之余,他心里总时不时地嘀咕:“当我那深情的第一眼望向她的时候,从她慌乱的神情来看,似乎也感觉到了我的情意,且被深深地触动了,难道她对我也有那么一点特别的情愫么?不,哪怕是一丝的好感……”
自那以后,刘秀每隔几日便来此处等候,希望可以再睹芳姿,但心中期盼的那道身影始终没有出现,他这一等便是数月。
古有‘相思成苦,食不知味’之说,若不亲身体验,实难相信,他此刻算是信了。
这一次,他索性赖在二姐夫家里不走了,一连几日都到海棠林中抚琴自乐,一则故地重游,以寄相思,二则昭示于天,以明心志。
“我只求看她一眼,便已足够,若能为她抚琴一曲,则永感恩德。如果可以,我愿化身溪水,变作木桥,每日守候在此,只为能见她从林中穿过……”
空中似乎又飘起了海棠花雨,蓦地变成了她的样子,正款款走来。
这一刻,他忽然觉得自己成了世上最快乐的人,脸上露出了会心的微笑,就在他伸出双手,想要将花捧住之时,怀中爱琴悄然滑落,蓦然惊醒之后,眼前却空无一物。
他长长叹了口气,迷迷糊糊地道:“当海棠花雨再次飘过的时候,你是否就会出现?若是如此,希望我这一觉能睡到来年……”
正值如幻如梦之际,耳中忽然传来马铃之声,这声音好耳熟,不知曾几何时,还在脑中千转百回地萦绕过。他一跳而起,失声道:“她来了。”
不远处,果真有一辆珠帘垂挂的马车,沿着林路而来,他激动得抓耳挠腮,之后就那样一直傻站着,双目默默注视着马车,等马车快到脚下时才恍然而醒。
他当下盘腿而坐,置琴于膝,抚弦高歌道:“
偶遇佳人兮,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无奈佳人兮,未及金簪。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
每日此盼兮,恰已弱冠。
愿待及笄兮,携手相将。
不得于飞兮,使我沦亡。
……”
这是一曲被他即兴改编过的《凤求凰》,一曲已尽,却未见佳人。
正自抑郁失望之际,车侧的珠帘卷起,一张美得令人窒息的俏脸探出窗外,两泓秋水有意无意地往这边瞥来,他立时全身一震,俊脸通红。
此女正是阴丽华,她从小便喜爱诗辞歌赋,听得出这琴声、歌声不但柔美,且深含弦外之音,终耐不住性子,探头张望。
半山腰处,风景犹美,轻风落叶中,一名优雅入画般的年轻男子闪入眼帘,浑身散发着一种光亮至美的气息,她不由呼吸一紧,心中怦怦直跳。
“怎么是他……上次在桥头见过的那位奇怪哥哥。”慌张顾盼一下,寻思道,“附近可没有别人,难道这琴曲是弹给我听的吗?”
她口中轻轻念道:“无奈佳人兮,未及金簪。愿待及笄兮,携手相将。啊!这‘未及金簪’不正是说我吗?难道他是在向我表达爱慕之意?”
她不由双颊晕红,微微一怔,自语道:“为何我想到他就会脸红,甚至有一种莫名的悸动?为何见他这样看我,心中一点都不厌烦,反而有丝丝的甜蜜?难道这就是诗书中所说的爱吗……”一念及此,俏脸红得更加厉害。
不知不觉间,马车已驶过溪水上的木桥,渐渐远去。
两人的视线终被林木割断,阴丽华不舍的眼神中闪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刘秀扑通一声跌坐地上,似乎灵魂已随马车而去了。
也许是天见犹怜,片刻之后,那马车不知怎的,竟又转了回来。刘秀当真喜不自胜,灵感从天而降,即兴作曲一首,抚弦高歌道:“
伊人见兮,轻卷珠帘;百鸟悬空,留影不前。
螓首翘兮,羞蹙蛾眉;风停千里,似去又还。
秋水荡兮,微启丹唇;林烟传神,遥去三山。
美目盼兮,幽转玉颈;云阶寄韵,直入苍茫。
煦风拂兮,青丝绕兮;香袖轻扬,皓腕昭昭。
溪水欢兮,有鱼唱兮;香积云天,气若幽兰。
环佩响兮,嫦娥叹兮;有女如斯,丽质端庄。
天地明兮,异彩降兮;丽盖霞光,芳华无双。
……”
随着琴、歌之声响起,阴丽华搀扶着一位柔弱的妇人下得车来,她虽人在车旁,心却已飞到了半山坡,终忍不住往那边偷偷瞥了几眼。
但见那抚琴之人时而颔首,时而昂头,时而扬肩,时而晃脑,天然而无雕饰。
长袖行如水,轻波弄丝弦。林风腕底过,大音落指间。
此情此曲,当真妙不可言,不知不觉间,阴丽华已被深深吸引,心神沉醉。
妇人正是邓夫人,阴丽华的母亲,她见女儿的神情有些恍惚,奇道:“丽华,你在想什么呢?怎么有些魂不守舍的。”
“我……我哪有?我是在想,娘亲为何突然改变主意,又转了回来。”
“为娘是被这里的琴声、水声给吸引住了,就想多待一会。”
“这里风大,娘亲的身子可还捱得住?”
“说来也奇怪,路过这里时,忽然感觉浑身舒畅了许多,可能是这里的水神显灵,咱还是像往常一样,在这里歇一歇脚,去溪边祭拜一下罢。”
阴丽华轻答一声,迈着纤纤细步往溪水边而去,凭栏小憩时,总有群鱼出水,蹦跳如花,她先惊后喜,兴奋地踏起了舞步,与之同乐。
刘秀望着山坡下那翩跹袅娜的身影,一时心神具醉,爱琴滑落在地而浑然不知。
阴丽华闻得琴声倏止,忙驻足回眸,恰好瞧见刘秀正手忙脚乱地拾琴,她登时觉得有趣,不禁嫣然一笑,娇态百生。
这一笑真是引得天地无色,日月无光,刘秀神魂飘荡,已不知身在何方。
邓夫人忽觉有异,亦往坡上瞧来,刘秀大惊之下忙抱起爱琴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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