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人顾不得等生火做饭,怨声载道的拾了些豆饼跟我上了路。因为人烟稀少我们不敢跟的太紧,便由他们走上一截,再追上去跟猎犬似的搜寻方向痕迹。走了约半日,我们凑一土包上吃干粮。
范疆辉话多,憋不住叨叨,“你们知道不,皇帝一天能吃四顿饭呢!”
吴延基就杠上,“吹牛逼吧你,天皇老子再有钱一天也吃不下四顿饭啊!”
“怎么吃不下?清明儿起来一顿,晌午一顿,天夕一顿,夜里后晌还要吃一顿!”
“你可拉几把倒吧!睡觉前吃了就睡,噢,醒了啥事不干又吃,他能消化的了吗!”
范疆辉“嘿”一声格外尖锐,“说你个穷贱命你还不服气,一天吃四顿饭咋地了?你换我,准吃得下!”
郝萌插一句,“那这狗日的得吃啥啊?”
范疆辉被贩卖的走南闯北,见识卓越,“当然是烤猪肝,马肠子,炖王八,蒸猪头!”
王世豪说,“你别说皇上这一天四顿下来也没吃啥正经东西。”
范疆辉吃过半个饼,蜡黄的脸色渐渐涨了红,旁人便又问道,“范疆辉,你当真被卖到天涯海角么?”范疆辉看着问他的人,显出不屑置辩的神气。他们便接着说道,“你怎的连半个猪头也捞不到呢?”范疆辉立刻显出颓唐不安模样,脸上笼上了一层灰色,嘴里说些话;这回可是全是去你妈的之类,一些不懂了。在这时候,众人也都哄笑起来:土包上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东石崖位于府谷山西南,因在汾河之东所以得此名声。据说头几年打仗来了一波逃兵驻扎在这,渐渐的就有了规模,官府派人打了几次都不了了之,后来越发恶名远播,到如今已是方圆一带有名的山贼流寇之地。
远远的就看见石崖上哨岗林立,范疆辉说,“真不愧是当兵落草的,就是整装!”
吴延基问,“顺哥,咱们该不会就这么傻了吧唧打上去吧?”
王世豪说,“正好一人被砍一猪头。”
范疆辉说,“要不咱先等等。”
吴延基说,“等到明年三十晚上回家过年吗?”
说着俩人又吱吱喳喳骂将起来。我本来以为就凭我二哥那点身段儿,撑死了也就投靠个小山大王,跟我们韬老师似的找几个院里亲戚就嚷嚷着闹革命了。但没想到这东石崖规模这么大,打山脚下就能看到这么多竹楼箭塔的,里面怎么样还真不知道。
郝萌说,“顺哥,既然咱已经摸清了敌人的老窝,不如回去多召集些人马,待大军赶到再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吴延基杠上开花,“韬老师大军再多能多的过官府啊?”
想到韬老师那副与世无争的样儿,真和刀口舔血的职业一点没干系,也不知他犯哪门子邪居然选了这份稀奇古怪的工作。
眼看日头偏西,黑下来连个住的地儿都没有,我原本打家劫舍的豪情也没了,便糊弄他们说,“来都来了,不能白跑一趟。咱们找个落单的哨岗,看能不能逮个人搜刮点武器铠甲啥的。”
一说分赃,这几个家伙又来了神气,我们就偷偷摸摸沿着草路往上走,待离得一座塔楼近了,确认再三才发现上边根本没人。接连又小心翼翼的探了几个哨岗,都是空的。
王世豪惊道,“坏了!”
我们吓一跳,忙问怎么回事。
王世豪凝重,“怎么没人?”
我们就把他摁地上打一顿。
哨岗没人,我们就顺着山路往上走。转过一从稀薄的树林,看见一扇半开的寨门,里面散落些个简易的屋房,天色更晚了点,一升淡淡的炊烟在寨门后随风散开。
范疆辉说,“看看?”
吴延基说,“那你去啊。”
“我怎么去?”
“你滚着去啊。”
“我操你妈啊!”
我把他俩拦住,看来这种顶风冒雨的事儿还得亲自我来。他们蹲在灌木后面,我摸着黑往寨门寻去。近了就听我二哥还在高声不止的说我坏话,随行还有几个人附和。
我在寨门口趴地上往里瞅,就见寨墙里面虽然不是很大,但是该有的设施基本全了,连磨台和水井都有。我二哥他们围在一个吊锅旁等着开饭,但话题已然由先前的吃亏演变成另一种意义上的胜利——我二哥说,起码这一仗干的把我逐出了家门,重振了家风,老高家自此永垂不朽!
我又趴了会儿,脸都被泥土潮湿了,这时天色完全黑了,寨里只有他们和身后那间屋子这一点火光,再不见别处有人影儿,我就退回去到郝萌他们身边,把这情况说了。
郝萌说,“这几个家伙白天就干不过咱们,这会儿铁定更是不行,不如冲进去一顿毒打,咱们把这大寨占了,也算是有个落脚地儿了!”
范疆辉说,“不对啊,不都说这地方官府都打不下来么,咋就顺哥他家里几个人守着啊,而且就这几个人,别说官府,就咱们几个都能把这占了。”
范疆辉又说,“所以我看还是等等。”
吴延基问,“等明三十?”
“你傻逼?”
“你妈殁了?”
俩人又骂起来,我给拦住,“传言可能不真,别管那个了,咱们把他们擒了,王世豪回去通知韬老师,以后这就是咱们家了。”
王世豪问,“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腿脚好啊。”
说到这里我冷不丁发现,白天大家伙儿因为打架多少都挂了彩,赶路的时候都走不太快。倒是王世豪,顶天立地的大脑袋那么沉,脚底下却还虎虎生风。
“我说大头,怎个打架的时候你没上啊?咋不见你身上带点伤的。”
这一说大家都盯着他,王世豪有点不好意思,“我家是学医的啦。”
闹半天还是一郎中。我问他,“那你咋不给我们也包扎包扎?”
王世豪说,“你们也没强烈要求啊。”
吴延基说,“哥哥们,别几把墨迹了,再等下去小贩儿都臭了,赶紧的办正事吧!”
范疆辉说,“你妈你才臭了呢!”
我们几个就推搡着玩笑着往寨里走,我二哥他们听到声音起身时还挺高兴,一个“将”字卡在喉管,瞠了半天才骂道,“怎么是你?”
怎么不能是我?
“我不是被逐出家门了么。”我们几个一字散开,向他们包围过去。“这不得抓紧找个新的落脚点么。”
“你疯了?”我二哥神色慌张,“你快回去!快走!妈的逼,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咋,许你来不许我来啊?”
“不是这个!再晚来不及了!”
我二哥连忙指挥身边几人,“快,快去塔楼放哨,看将军回来没!要是来了想办法挡一下!”说着又前来撵我。
郝萌他们把我二哥的随从拦下,吴延基问,“咋?想趁乱跑啊?你们白天那股子硬气劲儿呢?”
我二哥声调都变了,“高顺我没跟你说笑!你抓紧给我走!再晚真的来不及了!”
我就笑,“啥高顺啊,我高达。”
我还在得意,就听山下渐渐有奔水走雷之声,我二哥脸色死灰,连说完了完了。那声音骤雨狂风似的到了寨外,竟是一通轰轰隆隆的马蹄声。
我心里咯噔狂跳,先前一些解释忽然通了,就听寨门外一个声音骂道,“贼娘皮,岗上怎么一个人都没?警戒的都死了吗?”
那声音落下时,一群高头大马的骑士已经乱乱哄哄的把我们团团圈住了。一时间勒马嘶鸣声此起彼伏,马蹄敲砸尘土舂米般络绎不绝。
“今天谁的岗?这几个人干什么的?”
为首一个黑脸青袍的汉子凶道,“就你们几个,做什么的?来我东石崖干吗?”
我二哥快步过来挡在我身前,“这我老家兄弟,叫高顺,来探望我的。”
黑脸闻言一马鞭就甩到我二哥脸上,“他妈的山寨的位子你老家的人怎么知道的?你难道整日里写信回家吹嘘不成?”
我二哥脸上一道红印,显然刚才这鞭子只是甩的响,打在脸上并没用实劲。
“将军!他真是我家院里兄弟!我跟您说实话吧,今天白天我回家寻亲,碰见我这兄弟带人跟家里老人起横,我一生气就打了起来,他们这会儿是跟着我来寻仇的。”
黑脸一边听一边从马上瞄我腰里的刀,直到我二哥说完,他才问我,“是真的?”
我粗略数了数,连这黑脸儿在内骑马的约有二三十人,真动起手来是打也打不过跑也跑不了,所以还是说话好听点为准,别刚投了黄巾就被人在这荒山野岭宰了,以后亲戚朋友连个给我烧纸的机会都没有。
于是我一肚子骚话咽了下去,闷不吭声的点了点头。谁料这黑脸一鞭子劈头打来,我反手去抓,给打了个皮实,手掌被这一鞭抽了个血烂,胳膊手腕也被顺带卷了一下,火燎燎的疼。
我刀顺势就抽出来了,黑脸翻身下马,叠起鞭子用梢头点我骂道,“好你个没老没少的家伙,学点本事敢和家里老人硬了是不?来来,跟我练练。你不是硬气么?”
我心说这哪来的大孝子啊我们高家也没这户人家啊,怎的我和我二爷爷呛呛两句他还不乐意了。
我问他,“你他妈谁啊你?”
他返身从吊锅旁取了捅水,把鞭子摊开在里面泡着,单手指我二哥,“擅离职守回家串亲,一会儿十鞭!”
接着他又指我,“你老子雁门张辽,给我记住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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