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问渔微微垂着头,让发丝垂落下来稍微挡住脸颊——往世里她一直是这样做的,把自己藏起来,安静地不多话,怯弱又乖顺的样子,连声音也是沉静的:
“长姐为我的婚事里外奔波,小妹内心感激万分,只可惜如今我已是残破之身再也配不上阅王爷。更何况我看四姐对阅王爷一片情深,我也不好断人姻缘。长姐,阅王爷只说要娶一个傅家女子过门,可有指明过一定要谁?”傅问渔的声音不大,甚至有些小,可是却一字不落地传入傅怜南耳中,她边说边理了理发丝,看着便像是个小门小户里出来的未见过世面,不敢与家中姐妹相争的样子。
妙的是傅怜南听罢她的话既不肯定也不反对,只淡淡看了她一眼,又看了一头雾水的傅品泉一眼,转而说道:“五妹入京不久,不知怎么与城王爷相识的?怕是一段佳话吧?”
终于问到了,傅问渔心想。她抿了抿嘴唇,扮出点青涩的羞意说道:“不过是偶遇,似城王爷这等出众的男子,京中哪个女子不曾识得?”
“城王爷出身高贵,乃前皇后独子,更有战功赫赫,甚得圣宠,在京中颇具威名,想必看中的女子绝非等闲,五妹你……”说着,傅怜南看了看傅问渔的手臂,以及她脖子上的淤青,其意不言而喻。
傅问渔抬眼看着傅怜南,瞧瞧她的这位长姐,越是温柔,便越是歹毒。
这位歹毒的大姐是在告诉她,高贵的,得圣宠的大皇子,怎会看上一个已是残花败柳的女人?若换作其他女子,若傅问渔真已失身,只怕要被傅怜南这番诛心之语伤得心痛难耐,掩面痛哭。
傅问渔很愿意给傅怜南一些错觉,所以她绞了绞了手中的帕子,咬着些下唇,发紧的声音带着手足无措的慌乱:“城王爷英雄胸襟宽广,他……必不会嫌弃我的。”
花璇便细瞧着她,她怎么可以假成这副模样?明明跟少主认识不过一日,说得两人真是情意绵长一样,这让她在内心一阵阵无语,甚至有些反感。
这边的傅品泉等了半晌终于等到了可以插嘴的时机,自然不肯放过,嘲讽尖锐的声音说道:“穷乡僻壤里出来的杂种果然上不得台面,连清白大事都能看得这么开,我们这些姐姐,可真是比不上,我看傅问渔你,倒是跟那些勾栏里的女人别无二样!早知道这样,两年前你跑什么?早些破了身子我们倒也省了一桩心事!”
傅问渔微微动了下手指,微合的眼睫也颤了一下,两年前的事,原来傅品泉还是记得的,她原以为像傅家的这样的人,早就忘了呢。
既然你还记得,那又怎能怪我心狠毒辣?这一切不过是你的报应罢了!
“四姐,我与阅王爷婚事告吹你似乎十分开心?”傅问渔上前一步垂眼看着傅品泉,笑得不深不浅,往事历历如刀,傅问渔满嘴都是苦涩的恨。
“我当然开心,你死了我更开心!”傅品泉不知死活地骂着,在她看来,傅问渔这样的人早晚是个死,她有何可怕的?
傅问渔神色复杂地看着傅品泉,却不再接话,她有太多的恨意等着发泄,却知道此时不是最好的时机,她今天只需要把话说到这里就足够了,其它的由着傅怜南慢慢体会。所以只是看了傅怜南一眼,又掩着嘴唇咳嗽两声,伫立一旁的花璇立刻会意,接口说道:“小姐昨夜受惊,需要静养,大小姐若无事,便请先回吧。”
“长姐,她……”那边的傅品泉不答应了,她是来找傅问渔麻烦的,怎么三言两语就结束了?
“既然五妹你受此大难,便好生休养着吧。”傅怜南眸光一深,在她看来,傅问渔这种人是不值得她侧目的,太过软弱愚蠢,但她今日这事儿,办得很合傅怜南的心意。
“长姐!”傅品泉不依不饶,愤恨地瞪着傅问渔,傅问渔则稍退一步向后躲了躲,十分害怕傅品泉的样子。
“五妹累了,四妹你也就不要再打扰五妹歇息,早些回房养伤吧。”傅怜南没有急声令色,反而语调平和,她一向不喜欢太过吵闹大声的说话,这有损她千金小姐的仪态。
“长姐,那嫁衣终归是阅王妃的嫁衣,便是我福薄穿不上了,总是会有另一个人可以凤冠霞帔的,长姐你说呢?”傅问渔喊住刚要转身的傅怜南,声音不大,语调微转几个弯,透着些虚虚实实的遗憾和几乎微不可察的诱引。
傅怜南转过身来,看向傅问渔的眼光有些不一样了,这若不是无心之举,傅问渔这小贱人或许比她想象中的要难缠许多。她许久才说道:“五妹说得有道理,四妹,那嫁衣你还是尽早补好吧,别耽误了大事。”
不理会傅品泉的叫喊不休,委屈不满,傅怜南身姿款款,摇曳在风雪里离去。
送了两人离开,花璇关上房门,又拔了拔火盆中的银盆,看着傅问渔不说话。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傅问渔起身找了个小瓶子,揭开瓶塞,掏出些浅灰色的粉末抹在花璇脸上被傅品泉挠破的伤口上,低声似自语一般:“还不够啊,要再做一些事情才行呢。”
没了傅怜南他们在,傅问渔的神色便似换了一个人,从眉角发梢,到朱唇皓齿,都透着清寒的杀意。花璇听了她的低语更是不解,自己奉命来监视傅问渔,如果连她要做什么都不知道,如何向少主回报?
像是看穿了花璇的想法,傅问渔拉着她坐下,将药粉细细抹匀:“你说,傅怜南现在最心烦的事情是什么?”
花璇细想片刻,随即反应过来:“你想怎么做?”
“你且看着。”
花璇又问道:“你这药粉从何得来?”
“自己配的。”
“你会医术?”
“……不会。”
哪里会什么医术,不过是小时候被人欺负得多了,便知道了自保,被人羞辱得多了,便知道了不听任何流言蜚语,被人伤得多了,便会了配这些最简单的草药。
小时候大人总说自己善良,从来不会记仇,也不会妄想永远得不到的东西,所以连那些回回致命的恶毒手段,傅问渔也是一笑置之的,反正还活着,何必要计较?大人们总是这样教导她的,他们说:我们的阿渔丫头,最是善良不过的。
直到这善良化作尖刀要了她的命,她便知道了,善良,并不伟大。
这傅府赠予她的东西,她会慢慢地,加倍地还回来!
花璇在一瞬间觉得,这个傅问渔,或许比少主告诉自己的更复杂,她眼里,全是死气。
收好药瓶,傅问渔坐在花璇对面,想了一会儿才开口说话:“既然你是城王爷派来保护我的,那我便希望你我之间不要有任何嫌隙,不然,在你家少主还没有来取我性命之前我就先丢了小命,你也担待不起。”
花璇以为自家少主的声音最是清冷疏离不过,高高在上似永不能触及。未曾想到,傅问渔说话时的神态竟有三分与少主相似,只不过,傅问渔眼中除了疏离之色外,更多的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悍然死志。花璇将心中的想法压下,沉声说道:“我自会听命于傅小姐,但若傅小姐行为越界,也不怪我出手相阻。”
“何为越界?”
“伤及少主。”
“笑话,我如何能伤得到他?”怎么看都是方景城将自己牢牢掌握在掌心里,自己何德何能伤得了堂堂高高在上的城王爷?
“傅小姐,你以为这京中,便是如你看到的这般简单吗?”
“愿闻其详。”
花璇的眼睛有着不属于她这个年龄的沧桑和通达,她用这双杀手特有的眼睛看了看窗外的白雪红梅,忽然觉得,少主留着傅问渔在傅府,会是一个极大的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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