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烨说这话的时候，语速缓慢，咬字清晰，透着一股子云淡风轻的冷血。
他在教唆什么，傻子都听得出来。
可能刻板印象里的“高人”都是为人正派、劝人向善，却遇到了个言行莫测，听起来不择手段的……于是，一时间除了张启山，其他人都呆呆地望着他，茫然地无所适从。
气氛突然一片死寂。
事实上，韩烨在发现张家古宅非去不可后，就把主意打到了张启山的身上。
一方面，张家古宅只有张家人能带他进去，另一方面，张启山也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狠人，他能为大义牺牲二爷的夫人，自然手段非凡。
他笃定，只要张启山对青乌子的棺木感兴趣，就一定会采纳他的“意见”。
“啧，这么阴险的建议，你真的是九年义务教育教出来的花朵吗？”
脑海中，林正英却冷不丁嘲讽了他一句。
韩烨只当没听到，神色平静地望着张启山，等他做决定。
“表舅……”齐铁嘴犹豫了一下，打破了沉默的氛围，“你在要求佛爷……”他斟酌了下用词，“寻短见？”
缓过神来的二月红却接了一句，“用不着寻短见，弄点不致命的毒药喝下去，对外就说是下墓中的毒。”
齐铁嘴没想到他会赞成，不由挠了挠头，“张家有那么难进吗？会不会太损了？”
“这法子太冒险了，完全在以命相搏啊。”副官微微皱眉，“要不，我下去捞？”
韩烨摇头，“下面是水银池，沾到就有危险。”
副官想了想，“那我们就像荡秋千一样，把绳子的一端固定住，直接荡过去捞？”
“不行。”这次否决的却是缄默了许久张启山，“距离太远，够不到。”
副官还想再说什么，却被齐铁嘴一掌拍在胳膊上，“行啦，我表舅和佛爷都说不可行了，你就别逞能了。”
旁边，张启山瞥了二月红一眼，轻声问道，“二爷似乎很想看我算计张家？”
“我只是赞同前辈所说，有时候为了达到目的，确实需要使点非常手段，再说了……”二月红笑了笑，“在佛爷的字典里，牺牲小而获大益，不是至理名言么？”
听到这话，张启山的脸色微微变了，他苦笑了一声，“你还在怨我。”
二月红淡淡道，“我只是提醒佛爷，矿山的秘密只差最后一步便彻底解了，现在临门一脚，看佛爷如何选择了。”
见张启山又缄默了下来，韩烨不由开口道，“我们还是先离开吧，没办法激活图腾前，这里应该没别的线索了。”
激活图腾需不需要特定的血液，韩烨其实并不清楚，毕竟剧里也没详细解释。他只是找个由头，好去张家古宅罢了。
既然此处打卡完成，也就没必要逗留下去了。
“也好。”张启山稍作考虑，便点了头，“先出去吧。”
原路返回。
一路上，队伍里的气氛异常的安静。
韩烨不知道别人在想什么，他自己是有些忐忑的，唯恐落入陨铜幻境——破解幻境什么的，太麻烦了，耽误事儿。
不过，庆幸的是，他们很顺利地出了矿山。
韩烨猜测，可能陨铜幻境也需要碰了青乌子的棺木机关才会触发吧。
深夜的林子，空荡荡地回响着几声鸟的呜咽，初秋的月色冷冷清清，落下一片无垠的剪影。
“找些兄弟，把李志他们的尸体运出来。”
上车之前，张启山转过头，对副官说，“好好厚葬，给他们家里人双倍抚恤金。”
不远处，齐铁嘴则问韩烨，“表舅，你住哪儿？”
身无分文的韩烨正苦恼自己该怎么办呢，听他发问，心想去处来了。他假意无奈地叹了口气，“我没想到会在矿山里耽误这么长时间，看来只能先找个酒店住下了。”
果然，齐铁嘴说，“住什么酒店啊，你跟我回家吧。”
“这……”韩烨作出为难的样子，“会不会太叨扰了？”
“表舅，你也太见外了吧，一家人说什么叨不叨扰的？”齐铁嘴不由分说地将他拉上了车，“你难得回趟长沙，我得把你安顿好了，不然姥姥知道了，非得把我臭骂一顿不可！”
于是，韩烨“勉为其难”地跟着齐铁嘴回了堂口。
夜色已深。
雅致的厢房内，香炉青烟袅袅。
韩烨盘腿坐在床上，双眼略微失焦，好像在发呆。
虽然空气里一片静谧，但实际上，他正在听林正英讲述着躲进系统的原委——
“你现在应该察觉到，世界不像你了解的那个样子。”
“事实上，那些也只是冰山一角，这个世界远比你想象的还要复杂、危险得多。”
“我年轻时也是像你一样的毛头小子，得了些气运，便意气风发，想将宗门发扬光大，但……”
“我入世修行后，很快发现世界上存在很多肉眼凡胎看不到的‘黑气’，它们有的极阴极煞，有的吞食气运，总之不祥。”
“短短五年，我发现世界好像生病了一样，‘黑气’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浓郁，连阳气极盛，人气旺盛的大城市也有被入侵的迹象。”
“那些黑气不是简简单单用‘鬼’就能形容的，很多人无意间沾上它们后，总以为是鬼上身，找大师化解。道行厉害的大师自然能化解那些黑气，但还有些半吊子功夫的大师，尤其是未得真传却满口‘急急如律令’的卫道士，不仅克制不了那些黑气，自己反倒还折了寿命。”
“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发现一些特定的场景能吸收那些黑气，并将它们困在其中……这件事有点复杂，你可以理解为，我将黑气困进了那些僵尸片里。”
听到这里，韩烨忍不住问道，“所以，你当艺人是为了消灭那些黑气？”
“算是吧。那些年，我以精血为引，将最凶最厉的黑气都困进了电影里，多一人观看，便多一分人气镇之，只要人气源源不断，纵使那些黑气再厉害，也没法逃出来，而剩下的那些，也成不了气候。”
林正英的声音有些担忧，“也不知道我沉睡了多久，那些电影还有没有人观看……罢了，我已经做了自己该做的，剩下的，就看造化了。”
韩烨沉默了片刻，认真地说，“林前辈心系苍生，义薄云天，之前是我失礼了。”
虽然不清楚林正英说的“黑气”是什么，但他能感觉到，对方没有说谎。
将不祥困在了电影之中吗……真是天才又不可思议的作为。
他一改冷眼怼人的态度，倒让林正英平白生出了一丝受宠若惊，疑道，“我还以为你会笑我年轻气盛呢。”
“我只笑那些成天做白日梦，喜欢放大话却做不到的人。”韩烨顿了顿，“前辈不用担心，按照正常的时间算，你沉睡了三十年。在这三十年里，你拍的僵尸电影大受欢迎，视频网站上都有专门的合集，点击率过亿还在不断叠加，应该不会出现你说的那种状况。”
“真的？那太好了！”林正英的声音陡然变得惊喜，旋即又多了一丝惆怅，“只可惜，有些东西远非人力可抗，每次用出精血，我的修为就会减退……一时毒药一时良方，若不是机缘巧合，我躲进了你的那只怀表，怕是灵魂早就被那些黑气分食了。”
“这只怀表……”韩烨从怀中掏出怀表，坦诚道，“其实不是我的。”
林正英却没追问，只是又叹了口气，“唉……也可惜，我无净派的传承，到我这里就断了……”
韩烨莫名听懂了，不由笑道，“那前辈，你看我怎么样？”
林正英轻咳了一声，“哦？你要认我为师？”
装，接着装。
韩烨心里发笑，却很上道地说，“前辈在矿山救过我两次，使出的那招……剑法？令人神往，不知道我有没有机会学习这门功法？”
而林正英有模有样地沉吟了片刻，才说，“看在你这么谦逊有礼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收了你这个徒弟。”
一缕白烟从怀表间飘了出来，变成一个淡淡的灵魂体。看不清面容，但可见傲然的风骨。
然后他说——
“#……&*！￥”
“……”
韩烨愕然地看着眼前的灵魂体，挠了挠头发，“粤语？”
“……&#￥！@*”
听起来的确像粤语，但……
韩烨诚恳地说，“我听不懂粤语，你能继续说普通话吗？”
眼前的灵魂体似乎黑了一度，不知道是不是脸黑了，很生涩地吐出了两个字，“拜师。”
韩烨听懂了，也不矫情，直接下了床，跪在地上，朝他磕了三个头，“师父在上，请受韩烨一拜。”
林正英满意地抚须点头，又飘回了怀表。
很快，脑海中浮现林正英的声音，“这个系统有调节语言的功能，我普通话不好，平常还是在这里交流吧。”
“好。”韩烨突然想到了什么，“但我们这样说话，药丸不会察觉吗？”
“药丸？这名字好笑。”林正英笑道，“放心吧，它觉察不到我的存在，但我能监听它的动静。”
“这是为什么？”
“因为我派的功法。”林正英的声音严肃了几分，“既然你已拜我为师，那你就听好了。你师父我是无净派的第一百零八代掌门，宗门以‘本心无净尘，心安忘嗔喜’立派……但因传承功法残缺，对修习者的天赋要求极高，到我这一代，已经没有多少弟子了。”
功法残缺？天赋要求极高？
韩烨摸了摸下巴，突然觉得自己上了条贼船。
仿佛猜到了他在想什么，林正英正色道，“我派的功法虽然残缺，却是上古传承下来的无上神法。据记载，我派的祖师爷在一仙人洞中得此传承，凭借这份残缺的功法，30岁时便飞升成仙了。”
“可惜啊，这份功法需要极高的天赋和悟性，祖师爷之后，虽然千年中也有弟子飞升，但却是凤毛麟角，近百年更是一个弟子都没有……”
韩烨有些惊讶，“千年？无净宗已经传承千年了？”
“是啊。”
“一百零八代掌门……”韩烨若有所思，“这么说，每一代掌门在位百年左右，寿龄至少也都在百岁以上。”
林正英不解，“历代掌门中，的确有活到500多岁的人仙，怎么了？”
韩烨神色古怪，“那师父你……岂不是拉低了平均值？”
“……”
林正英微怒，“这是重点吗？！”
“不是不是。”韩烨忙道，“你继续说。”
林正英哼了一声，“总之，无净宗的未来就要靠你发扬光大了，你若是运气好，得到阙心诀的另外两块功法碎片，那别说是飞升成仙了，成神都是可能的。”
顿了一下，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补了一句，“到那时，别说是冲破系统回家了，就是撕裂法则……也不在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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