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山村宁静而悠然,其时正是冬深时节,乡亲们都窝在家中猫冬。只有村头的那条大黄狗看见陆然跑出来,微微摇了摇尾巴,又趴在窝里呼呼大睡。
陆然围着村子踩在深深的积雪上,呼哧呼哧地跑过一圈,再打过一套太极拳,感觉身上发汗才停下来。没法子,这副穿越而来的身体太弱,还禁不起剧烈的运动。
--今天精神好很多,昨日杀狼身上的伤口与酸疼,一夜之间全无影无踪。是了,一定是那颗狼心的功劳,陆然咧嘴一笑。
吃过早饭,黑水县城离村子还有几十里路要走,陆然胡乱打了个包裹,将狼皮带上。又用油纸包了几块狼肉,准备带给夫子。
“老头,陆陆,咱们走吧。”陆然顺手带上柴门朝隔壁喊喊:“李大叔,我去县上了。”
两人一狗,背着包袱,踩着咯吱咯吱的积雪,渐行渐远。
李大叔走出门外,望着少年欢脱远去的背影,心中默默地想到,找个机会将小刀送给他吧,难为他喜欢,反正自己也再也用不着了。那些血与火,烽烟四起的过往,早已消磨在小村宁静的岁月里。
黑水县城极小,隶属幽州。连完整的城墙都没有,稀稀落落,残破不堪的围着县城。县中不过两三条街道,寥寥几家食肆与商铺,和一座年久失修的县衙。这里已经是大秦帝国最偏远的地方,大青山连绵不断,阻断商路,不是恋土难舍的人,早已搬离去远方的城市。
县上只有一家杂货铺,东家姓薛,国姓。据他说他祖上的祖上的还是帝国宗室,只是获罪被贬谪到这个小县城,从此再也没有离开过。
“薛掌柜,你看看这狼皮。”陆然将狼皮铺在柜台上。
“咦,这狼皮甚好甚好,给小郎君五两银子可好?”薛掌柜笑眯眯的抚摸着狼皮上光滑的毛,一脸猥琐。
“奸商,五两银子不卖,最少二十两。你要不收,我去找吴老爷,听说吴老太太过寿,正好做礼物,说不定一高兴给我三十两呢。”陆然说话就要收起狼皮。
“且慢,且慢,二十两太多,十五两如何?”薛掌柜忙拦住。
“二十五两。”
“罢了,陆小哥,二十两就二十两。拿好,别掉了,这个装钱小荷包也送你。”薛掌柜人倒是不坏,只是天生一副尖嘴猴腮的样子,看着不讨喜。
“老头,你是跟我去县学,还是自己去摆卦摊?”陆然问拿着幌子无所事事的陆天机。
“老夫还有些许小事,你去县学吧,一个时辰后,咱们食肆见。”
“陆陆,你跟着老头去,学里顽童多,省得闹的夫子不安生。”陆然将陆陆放在老头怀中,自己顺路向城西走去。
县学藏在城西巷子的深处,院中种有一树李,一树桃,取桃李天下之意。夫子姓胡,整个黑水县中唯一疑似修士,教着几名未进学的童生。
陆然熟门熟路的登堂入室。胡夫子刚散了学,夹着一本快翻破了的《圣论集注》,施施然走出课室,见到陆然不由满心欢喜。
“小子见过夫子。”陆然喜欢这位老人,喜欢他在乱世中维系本心的坚守。
“陆小郎君,进来坐罢。”胡夫子招呼他进课室。课室里一排桌椅,散乱着笔墨之物仍未收拾。
“这是昨日山林中猎到一只狼,送来给夫子尝尝。多谢夫子这一年来不吝赐教。”陆然将油纸包好的狼肉取出放在讲台上。
“老夫偶得一联佳句,几番叫人上门寻你,原来你却是进山了。”陆然一听佳句便满脑门生疼,无他,此老经史俱佳,唯独诗词一道,却始终难窥门径。
--那是他来到九州大陆不久后的一个清晨,春和景明。
从县学经过的时候,正遇见学堂放学,看见两名顽童手拿风筝欢天喜地跑出门来。
陆然千不该万不该念了一首记忆中清代的绝句:“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儿童散学归来早,忙趁东风放纸鸢。”不想被刚出门的胡夫子撞见,惊为天人,从此两人相交甚密。
陆然心好累好后悔,早知道这样,当日怎么也不该多嘴在他面前吟诗。不过话说回来,也正是因为结识了这位胡夫子,陆然对九州大陆的种种才不至于两眼一抹黑。
“前日一番大雪,可喜瑞雪兆丰年。老夫有了四句,你且听听:江山一笼统,井底黑窟窿,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
陆然听得一身白毛汗,落荒而逃。
三步两步跑到约好的食肆,陆天机带着陆陆不知道去哪了,还未见人。“小二,上一壶酒,切两斤羊肉,一盘蔬菜,再来三斤饼。”陆然边吃边等。
这羊起码三岁了,寿终正寝,肉未炖烂,差评;膻气极重,差评;小白菜煮成了隔壁李大婶的黄脸,还带新鲜的雪泥味,差评中的差评。
啊呸呸呸,陆然连忙吐出来。奇怪了,这家食肆平时常吃也不至于差到如此啊,今天的舌头怎么这么好使?陆然摸了摸光滑的下巴。
“汪汪汪!”桌下陆陆歪着小脑袋咬咬陆然的裤腿。陆然抱起小狗,夹起一块羊肉放在它嘴边,陆陆扭开头,一脸鄙视,闻也不闻。
“小二小二,你家这菜做的狗都不吃了。”陆然拿筷子敲敲桌子。小二老大白眼对之:“以后想吃还没了呢,这店就要关了。”
“这里位置不错,闹中取静,如何却要关门?”刚刚坐下的陆天机问道。
“东家要回京师了,这鸟不生蛋的地方,有法子谁不想离开啊。”掌柜的一脸愁容:“也不知道这店盘不盘的出去。”
陆然心念一转,窝在小村里也不是长法,倒不如盘下这店,再做打算。“不知这店要多少银子转手?”陆然问道。
“东家姓张,就住在东街转角过第三家,你自家去问来。”掌柜闷闷地道。
出了店门,陆然对陆天机贼忒兮兮地笑道:“你看,你会做菜,是吧;咱们仨不能窝村子里一辈子,是吧;这黑水县城虽小,终属王化之地,是吧……”
陆然掰着手指道:“我要盘下这间店,你做大厨,我掌柜,陆陆看门,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不理会已经听得一愣一愣的陆天机,举了举瘦弱的小胳膊。
陆天机听得一头冷汗,这臭小子怎么想一出是一出?
寻到食肆东家,一番讨价还价之后,店面用三十两银子盘下,尚欠十两,一月之后付清。陆然袖好契约,摸摸又变成瘪瘪的荷包:“靠,又一文不剩了,还没给隔壁二丫买衣服呢。老头,你今天开张没?咱们去城隍庙摆摊,碰碰运气去。”
香火稀疏的城隍庙前,一根布幌子支在三条腿的桌子前。
“天机铁口了诶,不灵不要钱了诶……”
“这位大哥,小弟观你印堂发黑,今日必有血光之灾,不如请这位道骨仙风的老者看看可有化解之法?”陆然凑在一位彪形大汉耳边说。
嘭!刚支好的卦桌被一脚踢飞,“信不信洒家现在就叫你有血光之灾!”大汉抓住陆然胸前的衣裳怒道。
陆天机拉开大汉的手,皱眉道:“这位壮士,他还是个孩子,就算有说错,为什么抬脚就掀老夫摊子?”
大汉圆瞪双眼:“洒家正有事,这小子跑来招摇撞骗,洒家拳头须认不得人。”
陆天机笑道:“莫慌莫慌,老夫且来问你。你可是自幼家贫丧父,只余一母?近来行商,可是发了一笔横财?才回家中,却又母病不起,寻医问药,无一见效,特来城隍庙求支上签?”
大汉听愣了,忙道:“老丈说的正是,小可先前鲁莽,小兄弟原谅则个。”大汉赶忙扶起卦桌,又伸出蒲扇般的大手,拍了拍陆然胸前并不存在的灰尘。
“不知老丈可有办法化解?”大汉满脸诚恳问道。
“卦金一两,上门化煞再加四两银子,不灵不要钱。”陆天机手抚长须道。
“有有有,还请老丈上门,必有重谢。”大汉伸手拿起布幌,往前带路。
陆然退后两步扯了扯陆天机的衣裳,“这可神了,你咋知道他家贫丧父,母病不起的?”
陆天机低声笑道:“这是江湖术士的法门。你看他,外衫光鲜,似是江南淞沪一带成衣铺内买来,内衣袖口却破了道缝,露出线头,鞋袜一概是此地寻常市卖之物,可见近日才发迹,而且是行商远方。身体健康,却身带药味,必定家中有重病之人。若是父亲尚在,此人不会如此毛躁,应该是幼年失父,其母溺爱至此。再者,男子病重并不至于求神问卦,大抵男子不信神佛具多,所以必是其母。小子,学着点。”
陆然点点头,这神棍老头看来还是有一两把刷子的嘛。
两人随着大汉来到他的家中,进入内室。老太太睡在床上,脸色潮红,咳嗽不已。应是年迈之人偶尔感染了风寒,此地又缺乏名医,久咳不愈,伤了肺脉。陆天机趁把脉时暗暗疏通了她堵塞的肺脉,又装神弄鬼的叫大汉准备好香烛祭品,排了香案,踏过禹步。
待到要出门之时,老太太咳喘平复,脸色已然大好。
大汉千恩万谢,取出十两银子,递与陆天机。陆然抢先接过,笑吟吟地道:“大哥侍母至孝,往后必定逢凶化吉,遇难成祥,平安顺意,财源滚滚。”不费钱的好话张口便来。
看看天色将晚,陆然带着陆天机转回县中。先去布店给二丫买了一块花布,再拉着满脸不情愿的陆天机去裁缝铺买了件新长袍。
“臭小子,老夫这件法袍可是宝贝,刀劈不入,火烧不破,要换什么新衣服?”陆天机护着自己那件脏兮兮的袍子。
“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还宝贝法袍,你看你身上,都破了好几个大洞,线头也开裂了。”陆然抢白道。
“……这是幻象,幻象,你懂不?”陆天机没法子解释,只好由着陆然给他换衣服。
两人边走边胡闹,带着陆陆,回到已经快要打烊的食肆。打发走掌柜与小二,关上店门,胡乱歇了一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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