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岁末,县城街上熙熙攘攘全是人。陆然揣着卖狼皮的银子去张家改过契约,终于不用背上债务了。心里盘算着过年要不要买年礼,给小团子二丫,给夫子,还有家里的师父,陆陆,与薛衣?
一路走,一路逛,一路买,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县学门口。既然来了,不如进去坐坐顺便送礼,也有日子没有来看看夫子了。
县学已经放了年假,学堂里空荡荡的。
“夫子在么?”陆然敲敲紧闭的大门,没人回应。推开门,陆然提着刚买好的文房四宝走进去。
后堂传来一阵朗朗的读书声,天地感应,隐约见元气波动。陆然被陆天机扎了那么久的针,对元气波动十分敏感。悄悄立在门口,感觉随着夫子抑扬顿挫的声音,元气波动也随之高低变化,胡夫子果然是黑水县中唯一的修士。
良久,夫子停下读书,问道:“门外可是陆小郎君?”
“正是小子。”陆然笑着进去,将礼物放下。
“要过年了,来看看夫子,不想夫子正在读书。”陆然道:“小子有一事不明,还请夫子解惑。为何夫子读书,天地有感?”
“小郎君可是已入修行?”胡夫子打量了陆然一番。
“尚未正式修行,不过随师打坐行气而已。”陆然道。
“你可知道这世间除了法修武修,尚有一门儒修?”夫子道:“世间大儒,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所谓克己复礼,言出法随;修齐治平,事必躬亲。老朽自幼学以来,秉承庭训,格物致知,至今已有一甲子有余。无奈老朽限于天资,虚度光阴,不过一腐儒耳。”
胡夫子又道:“小郎君面目清奇,不失赤子之心。老朽本想引你入门,又恐耽误于你。天道昭昭,任重道远。老夫有吾师手书《圣论集注》一本,小郎君闲来无事可读诵一二。此后,若有机缘可去洛阳寻吾师为尔解惑。”
陆然双手接过书深施一礼:“小子受教,多谢夫子。”
回到家中,拿着大包小包的陆然被陆天机叫住:“你怀中揣着什么?怎么有儒门那个老家伙的气息?”
“小子见过师尊,此乃夫子所赐。”陆然将书递给陆天机,腰弯成九十度施礼。
薛衣大奇,走过来摸摸他的额头:“病?”
陆天机一个爆栗敲在陆然头上:“儒门好的不学,学着那些腐儒怪模怪样的样子。”接过书翻翻笑道:“胡夫子好大手笔……这书是洛阳大儒李文达那老家伙手书的,难怪一股子他的味道……你好好收着,这书带在身边一切邪祟近不了你身。”
陆然直起身子笑道:“嘿嘿,刚被洗脑中。师父老头,这书有这么神奇?”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浩然正气懂不?”陆天机仰天大笑:“儒门不适合你,胡夫子想给他师尊找传承,连传承之物都送你了,可惜他找错人了,哈哈哈!”
陆然心道,既是传承之物,可别随便糟蹋了,以后碰见有缘人可以交付于他。
收好书卷,打开包袱,抖出一件新长袍给陆天机穿上:“师父,你试试这件衣服看合身不合身。”
陆天机道:“做什么又买新衣服?”
“要过年了,我家乡的风俗,人人都要穿新衣服。”陆然笑着抓过耸在一边的薛衣,随手塞了件衣服给他:“你也有,天天穿着乌漆墨黑,真怕你天黑出门撞到人,就不撞到人,撞到花花草草也是不对的嘛。陆陆也有,是件小马甲。”
薛衣手中抓着件桃红小棉袄,蒙圈中。
“错了,错了,这件是二丫的,你这件在这!”陆天机抢过小棉袄,换了件白色长衫给他,上面横七竖八写满了“西门吹雪”四个大字。
薛衣瞪眼看着这件画的乱七八糟的长袍:“丑!”
“我特地叫裁缝店做的好不好,西门吹雪,多称你啊,那可是剑神!”陆然深深的恶趣味发作。
“师父老头,天还早,我带陆陆回村一趟啊!”趁着薛衣还没发飙,赶紧带着陆陆窜出门外。
李大婶坐在门口手里拿着针线缝衣服,见陆然扛着包袱带着陆陆走进来,连忙起身笑道:“你大叔跟二丫在屋子里,然哥儿进去坐吧。”
陆然进屋,解下包袱拿出桃红小袄和一个小小的风车递给小团子二丫。二丫欢呼着拿着风车抱起陆陆出门玩耍去了。李大叔笑道:“又乱给她买东西,都被你惯坏了。”
“要过年了嘛,大叔还记得么,去年过年咱俩还在一起喝酒呢。上回回来看见大叔脸色不太好,这是我师父自己泡的药酒,有强身健体的功效,给你带了一坛子。”陆然笑着拿出一坛子药酒。
“你拜陆老丈为师了?”李大叔问道。
“是啊,师父已经开始教我修炼了。”
“那就好,陆老丈是个有真本事的,我也放心了……对了,小刀带回来没有?你跟我来。”李大叔拉着陆然走进村后小竹林里,并肩坐在山石上,给陆然讲起一段早已尘封多年的往事。
十五年前,年方二十五岁的李大叔是轩辕将军帐下亲兵,随着轩辕将军镇守西川府康州大营。也是一个这样下雪的冬天,轩辕住将军忽然步履蹒跚满身是血回到营帐,遣退帐内将领,独留下自己麾下从家中带来的十位亲兵。
“李晖。”轩辕住将军叫着李大叔本名。
“标下在。”李晖出列,望着气息不稳的将军暗自担心。轩辕将军将一块玉佩与一封打上火漆的信件交给他。
“你即刻带着兄弟们趁暗夜出营。玉佩是我随身信物,随信带回中都,去找我二弟。事关紧要,千万莫要遗失。”轩辕将军喘息着交代他。
“送完信后,你们便各自散去,走的越远越好,再也莫要回来……”轩辕住将军定了定神又道:“本将身家性命就教与尔等,望不负所托……”
李晖双膝跪地应诺,带着弟兄们趁夜离开。
从康州出营,兄弟十人连接遭遇围堵暗杀。到中都之时,李晖被人一掌破去灵台道基,从五品度妄境界生生掉落到二品归元境界。兄弟们拼死将李晖送入轩辕将军府中,将玉佩与信件交给轩辕将军二弟轩辕成。兄弟十人只剩下了身负重伤的李晖一个。
不久,传来轩辕将军勾结西竺国未隧,在康州大营里被人暗杀的消息,天下震动!随即轩辕世家从中都迁回西川府利州,从此闭门谢客,再无人身处庙堂。
李晖伤势略好后,开始暗中查证,将军始终沉冤莫白。
数年后,一筹莫展的李晖辗转来到幽州境内这个偏远的小山村,灰心之下,从此隐姓埋名。七年前娶了李大婶为妻,先有一子,早夭,后又生下一女,小名二丫,今年才五岁。
李晖虎目含泪:“这里葬着我九位手足的衣冠,血海深仇,未敢一日有忘。只是我近日来旧伤发作的越来越频繁,恐怕命不久矣……我没有子嗣,只有托付于大郎,务必查清真相,洗刷冤屈,令将军与我众位手足能含笑九泉。还有,此事万万不可对人提及,唯恐招来杀身之祸。”
陆然郑重道:“小子谨记。”又担心地道:“不如,大叔随我回县城,或许师父能有办法治你的伤势。”
李晖颓然挥手,叹息道:“我灵台道基被破,治好伤势亦是废人。这且不急,小刀给我,趁我还有力气运刀,这几招刀法教给你,是昔年轩辕将军所传名唤《焚天斩》。”
说着将小刀接过,站在竹林中演练起来:“野火乱舞!烈焰狂飙!怒火燃天!”一时间,竹林中刀气纵横,落叶潇潇,龙吟细细,刀光如雪,却又似有无数火花于刀光中绽放!
李晖喘着粗气,手捂住胸口:“我是不成了,以后这刀与这刀法就交给你了……”
陆然将刀法默记入胸中,扶着李晖慢慢走回家,心内黯然。连李晖想留他在家中住一晚也没答应,亲了亲小团子二丫粉嘟嘟的脸蛋一口,便告辞出门,他想趁天黑前赶回县城去找师父给李大叔治伤。
山路崎岖,陆然赶着路,渐渐陷入了沉思……
每个人都有秘密。胡夫子身带儒门传承之秘,李大叔有血海深仇之秘。师父老头更是满身神秘,薛衣也有薛衣的秘密,身边撒欢跑着的小陆陆也有他自己的秘密。
那自己呢,自己究竟是如何来到这个世界的?自己的使命又是什么?师父说过自己不在三灾八劫中,到底又是什么意思?
想着想着,脚下不由得越走越快。体内元气陡然从内腑经脉涌出,陆然不由自主发出一声激越长啸,顿时灵台清明。恍然大悟道:想那么多什么?这世间一切本来各有因缘,事若来时,不可逃避,事未来时,何必纠结?
“哎哟!又拿石子砸我!”还是熟悉的石子,还是原来的力道。
“师父老头,你怎么跑出来了?”陆然笑了。
“还不是你小子鬼啸一声,把我叫出来的,你发什么呆?”陆天机袖手靠在门前。
“艾玛,我竟然就到家门口了?”陆然看了看天色,奇道:“这天怎么还没黑?”陆然挠挠头。
“对了,师父老头,灵台道基被破,该怎么办?”陆然进门坐下问道。
“是隔壁你李大叔吧?”陆天机问。“是啊,师父你早知道了?”
“胡说,我就算是神仙,也不能事事先知……你身边除了他,还能有谁受过这么重的伤?这灵台道基被破,想继续武修是不成了,若只要延寿,应该还是不难办到的。”陆天机沉吟片刻。
“师父,师父,你给想想法子嘛,二丫还小,李大婶身子弱,家里可就靠李大叔一个人呢。”陆然扯着陆天机袖子道。
“你先进去泡药,待我再想想就是了。”陆天机抱起陆陆走进后院,将它塞进木桶里。
伸手帮陆然行气,低头想了一会,倏地展颜笑道:“有了,你且专心泡着,老夫去去就来!”说完身形一闪,从墙上窜出去。
陆然望着陆天机窜出去的背影摇摇头,屏息凝神,用元力化解针扎般的药力,感觉到自己体内元力流转渐次有力,心下甚是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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