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杨柳,脂粉香。
君娉婷站在十平街街尾,仰头望着“如玉坊”这块匾额,沉默了足足十息。
霜序瞄一眼娘娘,也不由沉默。
别问,问就是脸疼。
这如玉坊是全木质结构,分为上下两层,风雅古朴,大气中带着雅致,古色古香中带着华美,怎么看怎么像是一个放大版的——胭脂铺子。
唯一与胭脂铺子不同的是,没人家生意火红。
“来都来了。”君娉婷说出过年时长辈常说的这句话,迈入了如玉坊,还是决定进去看看。
一踏入如玉坊,在坊内的零零散散几个人抬头看了她一眼,都有些挪不过视线。
君娉婷也看了眼坊内之人,怎么说呢,她当初听了霜序的解释,以为如玉坊是类似于商业书屋的一个存在,会是一处学术氛围相当浓郁、坊中人满口“之乎者也”的所在,万万没想到,里面的人喝茶的喝茶、吵嘴的吵嘴、翻白眼的翻白眼、打叶子牌的打牌……偌大一个书坊,愣是没一个人看书。
她转头往另一边看去,哦,甚至还有弹琴听曲儿的。
“我是不是走错了地方?”君娉婷有些发愣。
“姑……”一个跑腿的伙计扬着灿烂的笑过来,打量她两眼换了个称呼说,“公子可是要购书?”
“嗯。”看来是没走错。
“公子欲购何书?”伙计又问。
“我最近对一些异闻传说很感兴趣,譬如说地方巫术、赶尸之术、离奇话本子之类,有什么推/荐书目吗?”
话音落,坊中落针可闻。
君娉婷觉出一丝不对劲,目光扫视坊内众人,被她看过的人都移开了目光,假装根本不关心这边的对话。
这些人有点儿意思啊!
“公子请随小的上二楼。”伙计搓搓手,心说看来是来了个大客户,可得好好剐点油水。
君娉婷点点头,正欲随伙计上二楼,一道声音突然传了过来。
“这位公子,我这儿倒是刚收了一本志怪本子,不知你是否有兴趣?”
依言望去,说话者正是方才那听曲儿的一个,白面微胖,一双三角眼冒出精光,看上去颇为圆滑狡诈。
君娉婷看一眼身边伙计,见他脸色有些难看,但是并未出言阻止,心里有了数。
看来这里不仅仅是一座书坊,还是某些人士互换物品买卖出售的据点。
难怪,她一看到这书坊就觉得稍显小了些,一踏进坊内这种感觉更加浓郁,仅仅二楼一层楼的书籍,无论如何也称不上卷帙浩繁,若是有这层缘由,便可以接受了。
“敢问阁下如何称呼?”君娉婷对于贸然与自己搭话的人并没有太过热络,但也并未显得过分冷淡。
“鄙姓钱,称我为钱二便是。”
“我看你是掉进钱眼里了吧!”弹琴的褐衣琴师不咸不淡搭了句话,惹得钱二脸色又青又白,恶狠狠瞪了琴师一眼。
君娉婷多看了琴师几眼,心念几转,冲琴师微微颔首。
看来这微胖的中年人本名并非姓钱,这位琴师约莫是在隐晦提醒她这一点,方才见着微胖中年人听他弹琴,还以为两人是一路的,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钱二爷,小生有礼了。”君娉婷作了一揖,“不如咱们到一边谈。”
琴师轻轻拨转琴弦,这次不作声了。
“正合我意。”钱二的视线在君娉婷脸上逡巡片刻,又落到她脖颈以下腰部以上的某个部位,咽了口唾沫。
君娉婷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坐在一方长几前问道:“钱二爷可否简单介绍下您手中志怪本子内容为何?”
“讲的是一位偃师利用手中的傀儡四处行恶的故事,相当骇人听闻。”钱二绘声绘色的讲了一个开头,留了个话尾想要勾起对方购买的兴趣。
“哦……”君娉婷露出一脸很感兴趣的神情,突然间话音一转,“平淡无奇。”
钱二脸上的笑意一凝,狐疑地看了君娉婷一眼,又讲了一段,他见着对方听得有滋有味,到了关键处,故技重施又卡在一半。
“公子,你觉得怎么样?”
钱二看见君娉婷在腰间摩/挲一下,应当是在摸钱袋子,他觉得这把稳了,提高音量道:“我这本可还有别人想要,公子若是犹豫不决,就不一定能够买到了!”
“那就……”君娉婷脸上露出肉痛的表情,在兜里掏了掏,钱二眼睛放光,直直盯着她的手,然后看见她掏出一块糕点,放入嘴里,“那就算了吧。”
“小公子,你是特意来消遣我的!”钱二火冒三丈,要不是在如玉坊内不能动手,这小娘皮早被他拖到巷子里去了。
“唉?没有啊,我就是对这种故事不太敢兴趣!”君娉婷露出一脸茫然的表情,在旁人看起来是十成十的疑惑不解。
她说的话在某种意义上也是实话,她确实对钱二这故事不感兴趣,她要的是妖邪作祟的典籍,最好是能让她从哪些典籍中归纳出妖邪行事的某些规律。
而钱二的故事,她听了个开头就知道是一个凡人装神弄鬼四处作恶,这对她而言毫无用处。
“你少胡扯!套了我的话就想抽身?你想得倒美!”钱二一脸凶悍之色。
“哎!钱二,你少来这套了,还想强买强卖不成?”打叶子牌的其中一个放声大笑,对着左右的牌友说,“你们看看他,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还嫌人家故意戏耍他!哈哈哈……”
“这猴戏耍得不错,钱二,下回来了新人你再耍耍?”另一个一边盯着手中的牌,还一边抽了点精力嘲笑他。
钱二的脸都气绿了,看着满脸疑惑的罪魁祸首君娉婷气不打一处来,他现在也不想着哄这个男装小娘子吃她的豆腐占便宜了,只想让她买了东西快点滚。
于是招手让伙计过来:“刘能,你还不快把人领走!”
小伙计也不生气,屁颠颠地小跑了过来。
“小公子,咱们二楼也有许多你喜欢的书。”
“嗯,带我上去。”君娉婷看着钱二怒气冲冠喝了一口凉茶,若有所思。
看来这个“钱二”跟这些人关系都不算太好。
她跟着刘能在二楼转了一圈,眼都不眨地买了二十来本,都是一些地方巫术、离奇事件的杂记,可谓是满载而归。
下楼之时,正好看见那群打叶子牌的聚作一团,方才打牌的桌子上放了一些零零碎碎的物件儿,坊内的人都围在一起,时而讨价还价。
“这是在卖东西?”君娉婷问。
“正是,公子可有兴趣?”
“我去看看。”
她凑过去看热闹的时候,正好看见琴师点了点一尊诡异的单眼木偶:“这个……我要了,五百两。”
君娉婷听得一阵咋舌,四钱银子就可以买一石八斗粮食,寻常六口之家一个月也花不了一两银子,五百两足够一大家子过上几十年了,这位琴师眼都不眨就报了价,就为了这一尊木偶?
她仔细看了看,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
难道说有什么特殊的用处?
她觉得这木偶报价已经很高了,偏生方才出言讽刺钱二的那个方脸汉子皱了皱眉,看起来对价格有些不满。
“高禾,你知道我从扈狮子宝库里把这东西弄到手有多不容易,你就出五百两?”
“最多六百两。”看上去有些穷酸的琴师面无表情说,“除了我,这里也没人会买这种东西。”
方脸汉子眉头的皱纹皱得能夹死一只蚊子,他一咬牙:“不行,我要八百两,低了不卖!大不了我送到别的地方卖去!”
“我没那么多钱。”高禾平静地说出这句话,丁点没有不好意思的味道。
君娉婷在一旁听着,冥思苦想。
她总觉得高禾这个名字像是在哪儿听过,很久之前有人同她说过,因此她隐约有影响,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你不是还有把破琴吗?听说是个古物,值不少钱,你把琴暂押给我,我给你两个月时间筹那三百两。”方脸汉子道。
君娉婷思绪一清,像是从前蒙尘的记忆被古琴两个字破开,终于想了起来。
是了。
在她十二岁的冬天,罗先生有一回被她缠得没法子,给她讲了云陵的一个故事,故事的主人公,就是一个跛脚的落魄琴师,名唤高禾。
君娉婷悄悄看了看琴师的脚,行动间确实有些不太利索。
难道这就是罗先生所说的那位声震云陵、孤傲出尘的不俗之人?
以罗先生所言,云陵的那位高禾琴师乃是天下间一等一的风雅人物,见之忘俗,可是眼前这人,褐衣破旧,布鞋上还打着补丁,怎么也看不出有什么出尘之处。
琴师注意到君娉婷打量的目光,回眸看她一眼,那双清澈如泉的眼睛,如玉砚一般孤冷,确实给人一种见之忘俗的感觉。
君娉婷眨眨眼,对着高禾笑了一下。
高禾平静地收回目光,对方脸汉子说:“这把琴不行,我把另一样东西押给你。”说完从怀里掏出一本破旧的古书,书籍的封面上空无一物,背后也有些残破不堪。
方脸汉子心里头直泛嘀咕:“这书能值钱吗?”不过高禾在他这里有一定的信用度,他又怕自己拒绝了他之后这尊木偶真的砸在自己手里头了,不由地有些犯难。
“不如,我替高先生出了这三百两。”君娉婷观察了半晌,见方脸汉子实在为难,不由出言道。
一时之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君娉婷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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