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樊爵江夫妻见卓然如此仔细,老两口阴沉的脸稍稍和缓了少许。
当把所有的陪葬物品和衣裙锦被全部都取出来放好之后,露出了下面一具被肢解的女尸。尸体已经被仵作用丝线缝合在了一起,保持了一个基本完整的人形。外面套着锦缎衣裙,但是因为头部被沸水煮过,加之已经腐烂,使得尸体面目非常恐怖。
卓然小心翼翼解开了尸体的衣带,先对尸体进行体表检查。最关键的是要提取尸体下体拭子。就在他伸手将尸体缝合在一起的一条腿分开时,他看见了缝合好的大腿被砍断的断肢处有一根头发伸了出来。
这一小节头发只有寸许,如果不仔细看的话根本注意不到头发。
卓然心头一喜,赶紧用剪刀剪开缝合线,这下看清楚这根头发的是从断肢的肉里头长出来的。
断肢的肉当然不会长头发,只可能是有人的头发掉了,因为某种原因卡进了肉里。
卓然按耐住激动的心情,他先用小刀切开头发附近已经腐烂的肌肉,暴露出头发整体,果然,头发大部分都被砍进了肉里。他缓缓地将头发从肌肉中拿了出来,放在眼前仔细观瞧。
这根头发会不会是凶手在肢解尸体时脱落,随着他的砍切动作而被砍入断肢的肉里,在砍切的刀具比较钝的情况下,往往是砍不断这种柔软的头发的。因为是卡在肉里的,即便经过水洗也没能将它洗掉。由此可知,不太可能是洗尸体的人或者缝合尸体的人留下的。
棺材另一边的云燕也盯着这根头发,低声对卓然说道:“这头发不是这姑娘的,这姑娘的头发没那么长,这个头发明显要比她的长一大截,难道是凶犯的吗?”
卓然说:“如果这根头发不是帮她清洗尸体或者缝合尸体的稳婆或仵作留下的,那就很可能是凶手留下的。但愿是后者。我们把它收藏起来,我要做进一步的检测。”
他从箱子里取出一个小小的牛皮纸袋将这根长发缓缓地放进了纸袋中。——这种纸袋是他让郭帅用干净的牛皮纸做的证物袋,专门用来保存现场提取的相关微量物证。
卓然接着提取了死者下体的拭子。
接下来,卓然要查证樊女真正的死亡原因,到底是不是先前仵作断定的断颈而死。
卓然检查重点是尸体的脖颈处,尽管天气比较寒冷,尸体腐败缓慢,但过了这么些日子,尸体也已经开始腐败了,所以对卓然检验尸体带来了一定的干扰。
很快,卓然的目光锁定在了死者右下颌角下方一个指甲大的类圆形的变色区。
这块区域颜色发黑,由于整个尸体已经明显腐败,所以这个区域很容易让人误以为是霉斑,但是卓然不会。他仔细观察之后确认这是一块皮下出血区。
他用刀切开了肌肤表层,发现皮下出血,推断为一处掐痕。——由此判断,死者可能是被人掐死的。如果是这样,尸体还会出现其他机械性窒息特征。
卓然指给云燕看,解释道:“这是一处掐死常见的手指压痕淤青。我怀疑这具尸体不是仵作所判断的砍断脖子而死,而是被掐死。我要解剖尸体,查看一下她的肺和心,看看有没有出血点。如果是掐颈导致的窒息死亡,在心脏和肺浆膜下会有出血点。”
云燕瞧着他,嘴唇动了动,本来想问一句你怎么知道,但是这次勘验尸体给云燕带来的震撼已经够多了,她决定还是静静的瞧下去,看卓然这位小小的县尉接下来还会给她带来怎样的惊讶。
卓然没有将尸体取出来,而是直接在棺材里进行解剖。
他的刀子熟练的在樊女尸体胸前两边锁骨下方到胸前各划一刀,中间再拉一刀朝下,进行丫字形切开,并将肌肉翻到两边。然后用钳子将胸骨整个钳断取了下来,展示出完整的胸腹内脏。
云燕看得呆了。因为在来之前,她了解到的这位小县尉除了在嘉佑二年科举中过进士之外实在没有什么出彩的地方。除了能写写文章之外,破案一窍不通,这也正是他们头痛的,因为侦破案件实在不是一个书斋文人所能胜任的。
可是现在,云燕看见的又哪是一个书呆子的样子,分明是一个对破案的行家里手,这种印象上的强烈反差,让她很是有些错愕。
卓然打开了死者的胸腔,摘取了死者的心和肺展示给云燕看,上面果然明显有出血点。
云燕更是惊愕,这小县尉居然在没有打开死者胸腔前就准确的判断出了死者的心和肺会出现出血点,这种对致死原因的准确判断能力让云燕可谓嗔目结舌。
卓然把仵作叫过来,让他们观看之后重新填写尸格,死亡原因修改成掐颈导致死亡。
在确定没有其他可以检查的问题之后,卓然这才将内脏放入死者胸腔原位,然后重新进行缝合,把衣服重新穿好,并把被子一层层重新放回了棺椁中,所有的陪葬物品都原封不动的按原样放好。将仵作叫过来重新把棺盖盖上钉好。
棺材重新下葬。
这时,樊爵江高声道:“卓县尉,你过来,老夫有话要说。”
卓然踱步来到樊爵江面前,拱手施礼,并不说话。
樊爵江阴着脸上下打量了一下他,冷冷的声音道:“老夫不管你们有没有搞别的什么猫腻,也不会拆你们的台。老夫只问你,杀害我孙女的凶手,到底抓到没有?”
卓然立即就明白这久经官场的御史中丞知道可能在找人顶岗,要问个明白,于是摇了摇头。
“要多久才能抓到?你给我一个准话。”
“卑职尽力,至于期限没办法向大人承诺。因为破案不是想破就一定能破得了的。”
樊爵江不由愣了一下,虽然这是很客观的一种说法,但是一想起孙女的惨死,凶犯却还是逍遥法外,他就气得全身发抖,将手里茶盏狠狠摔在了地上,指着卓然说道:“老夫限你十天,不!五天之内必须破案!否则,老夫拿你试问!”
如果是那位小县尉,必然吓得屁滚尿流,可偏偏现在他面对的是现代社会穿越来的法医,根本不吃他这一套。说话如此既然不客气,甚至带着威胁,卓然也就不客气了。浓眉一挑,背着手,同样冷冷的声音道:“在武德县,侦破案件是卑职的职责,樊大人你已经退隐。就算没有退隐,你是御史中丞,并不负责武德县案件的直接侦破。你限定我破案,属于越权。难道御史中丞就可以越权行事吗?更何况还是退休之后。”
这几句话说得不亢不卑,有理有据,樊爵江顿时呆了。他是指手画脚惯了的人,但是对方的话又说得非常在理,别说他现在已经退隐,根本不在职位上,没有这个职权,就算他还在御史中丞的职位上,御史中丞是监察百官是否贪赃枉法,而不直接负责案件侦破,更不能限令负责侦破案子的官员限期破案,也没这个限定他人破案的权力。
卓然的话让他气得七窍生烟,偏偏又无法发作,总不能胡搅蛮缠把对方一顿臭骂吧,他拼命忍住怒火,呼哧呼哧喘气跟老牛似的沉声说道:“我孙女惨死,你刚才已经见到了她的样子,难道你的心是铁做的吗?你就忍心让罪犯逍遥法外吗?你就没想过案件破不了,死者不瞑目,你就能睡得安稳吗?”
卓然听他说到后面语气都有些哽咽,想必陷入了深深的悲戚之中,原先的怒火也就消散了大半。说到底,他死了自己的最宝贝的亲生孙女,老人家气头上说些话,也可以原谅。
于是卓然拱手一礼说道:“正是因为要及早抓到罪犯,所以才请求大人同意我开棺验尸。我刚才的确发现了一些有用的线索,目前也正在抓紧缉凶。还是那句话,侦破案件,将罪犯绳之以法是我分内之事,责无旁贷,不敢耽搁分毫。所以请大人放心,我一定竭尽全力,尽快破案,为大人的孙女报仇雪恨,也为其他惨死在凶手手下的无辜亡灵报仇雪恨。”
樊爵江狠劲地眨了眨眼睛,把即将滚出的眼泪憋了回去,深吸了一口气,手一摆,没有再说话,转身朝着自己的大轿走去,很快夫妻俩便各自进了轿子,在随从们的簇拥之下离开回城去了。
云燕走过来对卓然说道:“他气头上说的话你不必在意,实际上,这老头是个好人,为人正直,清正廉洁,在朝堂之上很受人赞誉的。”
卓然点点头说:“知道的。”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我得理理头绪再说。”
卓然坐着官轿带着云燕返回了衙门。
刚到衙门口,便听得有人在里面喧闹,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卓然下了轿迈步走进衙门,就看见院子中几个仆从揪着一个邋遢老道大声叫骂着,一个胖乎乎身穿铜钱员外衫的中年人叉着腰也指着老头叫骂。旁边几个衙役抱着手笑着瞧热闹。
郭帅高声道:“县尉老爷回来了,不得喧哗。”那几个仆从赶紧把老道放开,闭嘴低头不敢再叫骂。那员外赶紧躬身施礼。
卓然一眼瞧去,见正是上次在自家院子门口碰瓷的那邋遢老道,便问:“出了什么事,为啥要抓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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