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四十九天前,金国,东京辽阳府,太子河。
“战国时呢,燕国太子丹,谋用荆轲刺秦王,荆轲说我等个副手,他住得远,过几天就来了,太子丹说副手现成的啊,我这不给你准备了秦舞阳了吗,荆轲你不是怂了吧,秦舞阳也在旁边冷笑,心说这孙子好像没传说的那么勇嘛。荆轲呢,骄傲,是个受不得激的,第二天,就带着他并不满意的副手去刺秦了。结果到了秦王殿上,秦舞阳果然掉链子,导致荆轲仓促动手,刺秦失败。后来秦国出兵燕国,王翦在易水西畔击溃燕军主力,直取燕京北平,太子丹一直跑到辽阳府,就在这条河边躲藏,燕王呢也是个天真可爱的人,他以为秦国打燕国是因为嬴政生太子丹的气,所以就在这儿,太子丹被自己的亲爹割了头献给秦王,以求平息秦王嬴政的怒火。可惜,嬴政还是灭了燕国,门外这条河打那以后,就叫太子河了,怎么样,这故事有点意思吧?”
月黑风高,太子河边的一户民房,屋里屋外整齐地摆放着十几具尸体。说话者一袭黑衣,花纹面具,右额有一银色“天”字,他一边查看着尸体,一边嘟囔着。
在他身后的土炕上,盘坐着一个人,身形娇小,同样黑衣,花纹面具,左手手掌平托,上面浮着一个巴掌大小的骷髅头,莹白如玉。此人右手结印,手背上有一个翠绿的“泽”字,无数绿色莹光绕着骷髅头飞进飞出,正专心施术,丝毫不理睬地上的黑衣人,屋里漆黑,时而有微弱的绿光闪烁,气氛诡异至极。
黑衣人看炕上人没反应,继续说道:“其实冷淡呢,是个坏东西,它打消团队的工作热情,影响工作效率。对于女人来讲,冷淡尤为致命,成天与骷髅为伍,本身就减分,性格再冷一点,妥妥地雪上加霜啊,长得再好看,又有什么用?所以说,行走江湖,最重要是什么?团队!荆轲当时没成,就是因为团队不成……”
“……”炕上的娇小身影依旧稳稳盘坐,全然不理他,只是周围的绿光飞得乱了一些。
“唉你说这乌漆嘛黑的,我跟这儿搜尸,你捧个骷髅,渗人不渗人呐,好歹我也说了半天了,白大小姐,劳您大驾,给点儿回应成吗?”黑衣人直起身,不满地对炕上的人说道。
“……”炕上的人睁眼扫了他一下,转瞬又合上,专心施术去了。
“喂呀,这个回应,太强烈啦,您快歇会儿,别累着您自个儿。我要是会搜魂,说什么也不麻烦您走这一趟。”黑衣人弯下腰继续干活。
“东西不在这儿了。”白小姐停了术法,收起骷髅。
“唉,这帮倒霉蛋儿,白死了,可怜。”黑衣人道。
“他们想害人,却吃了败仗,东西在一个布包里,被赢的那伙人拿走了。”白小姐起身说道。
“那咱们紧着点儿吧,省得夜长梦多呀。”黑衣人说着话手里丝毫不停,快速把所有尸体都堆到了外屋,对白小姐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沼!”白小姐双手结印,低喝一声,尸体堆下的地面突然变化,化成了一小片沼泽,“咕嘟咕嘟”迅速吞没了这些尸体,不一会便恢复成湿湿的土地。
“那伙人在哪儿?”
“广佑寺。”
二人消失在原地,房门敞着,地上仅留一滩水迹,夜风吹过,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广佑寺的菜园旁边有一排小院儿,是给寺里的火工住的,主持空明法师知马小众人不扰香客,为人仗义,怜其落魄,便特许了一间小院给马小等人居住。
今晚院子里很热闹,石桌上垫着几张油纸,油纸上有几只烧鸡,七八坛酒。马小众人围着吃酒,吹嘘刚才的战况。
精细鬼小六掰下一块烧鸡,拎着酒坛倒了一碗酒,递给一个躺着养伤的泼皮,对他说道:“李郎中说,受了外伤不可饮酒…”
那泼皮接过酒肉,满不在乎地说道:“不可个屁!哈哈,这玩楞,比啥药都好使!”
众人起哄称是,当中一个瘦高的泼皮说道:“你个大酒包,伤啥样,该喝多少自己觉点景儿。”
躺着的这位灌下一碗,“我先整一坛尝尝咸淡儿,嘿嘿,还得姜罗锅儿家的酒才叫玩楞,闻着就够劲儿。咱是喝得越多,好得越快!受多大的伤,那还能不喝酒吗?小六,你再拎几坛回来,我瞅着,这点酒不太够。
小六点头称是,却被马小拦了下来。
“你们喝着,我去。”说罢马小起身走了出去。
院内众人面面相觑,那瘦高的泼皮道:“今天接赢了这么大的仗,怎么瞅着小马儿,不咋高兴呐?”
小六嚼着烧鸡,含混着说道:“有心事儿呗……”
众人顿时来了兴趣,七嘴八舌地围着小六问,究竟有什么心事。
小六故作老成地抿了一口酒,“唉,所谓英雄难过美人关呐……”
马小过坊串巷,来到一个偏僻的胡同口,尽头那户就是姜罗锅家,全东京最好的私酒。据传他有亲戚是酒务监管事,他仗着这层关系,日进斗金。
马小推门而入,径直走上堂来,对姜罗锅道:“姜叔,再来四坛拿走。”
姜罗锅四旬左右,人如其名,是个驼背,平日跟马小这伙人也是极熟稔的,此时却盯着马小走上堂来,面色惨白,一言不发。
马小看到姜罗锅的表情有异,走到近前疑惑道:“姜叔?”这才发现姜罗锅双目圆睁,气绝已久。
他嗅到空气中飘着一丝淡淡的血腥气,视线越过姜罗锅,扫了一眼后堂的门。往常这个时间,后堂伙计们应该忙得正欢,而今天从进门开始,后堂就鸦雀无声……
突然,马小感到一股寒意扑面而来,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杀气!
马小眼一眯,抻出匕首,迎着杀气冲向后堂,反手一挥,割裂的厚帘应声落地,浓重地血腥味混着酒气冲了出来。马小向里一看,整间后堂仿佛人间炼狱,到处都是散落的尸体残肢和打碎的酒坛,血和酒混合着漫了一地,碎骨肉渣溅了一墙。
马小呆了一呆,听得头顶有响动,他寻声抬头,只见棚顶挂着一只人面蛛身的巨妖,足有水牛大小,捧着半截人身正在猛嚼,尸体的内脏肠子垂着,仿佛随时要掉落一般。
“老姜,勾当干得越发大了,连门都不掩了吗?”堂上走入一个瘦高的长脸汉子,四旬左右,身着征酒小吏的官衣。
听到人声,马小才回过神,抽身暴退。
“跑!”马小冲过这汉子身侧,冲他吼道。
未成想话音刚落,马小脚踝一紧,“啪”地一声直接摔晕了过去,脚脖子不知何时已被白色蛛丝困得死死的。
那蛛妖放开了那半截尸体,尸体“啪嗒”一下拍到了地上。蛛妖甩起八条巨足,瞬间就爬到了前堂的棚顶上。
“跑?呵呵呵,遇着我呀,是该着你们命中有此一劫。”蛛妖一脸醉态,收动蛛丝,把马小拽向半空,那长脸汉子一把拽住马小臂膀,蛛妖一时竟拉扯不动。
蛛妖见状,使出几道蛛丝打向那汉子,那汉子毫不着慌,闲庭信步一般躲开蛛丝,一手拽住马小,一手搭上蛛丝,劲运臂膀,往下猛地一扯,蛛丝竟被生生扯断,连蛛妖都险些被拽下来,只剩两只巨足刺进房梁,半个身子在空中荡了一荡,勉强稳住。
“还挺有劲儿!不过,蛛丝有毒,你知道吗?”蛛妖得意道。
这汉子感到手掌传来一股麻痒,直冲脑海,微微一晕,竟有些立足不稳。不过刹那间这股麻痒便消失地无影无踪,令他颇为不解。
“嗯?这是?”蛛妖醉眼恍惚,仿佛看到这汉子周身腾起了一丝淡淡地紫气,定睛一看,却又不甚清晰,心下微微一凛,惊问道:“汉子,你到底是谁?”
“某家酒务监征酒,王世雄!”汉子把马小掷到厅门口,昂然道。
蛛妖心下暗忖:“凡人?怎会有一丝紫气,那可是掌教级的颜色……”
原来世间生灵,身遭皆有气运,寻常生物气运驳杂,颜色混乱,特殊者气运精纯,颜色单一。形状不同,代表意义也不同,修大道正法之人,气运圆润凝实,修旁门左道之辈,气运张牙舞爪,修行者彼此望气可知。
“那就只有一种解释,此人有掌教级的气运,只是目前还未成势,真是天助我也!我为了应付这次的五百年天劫,不惜犯戒杀人,抢补元灵,硬提法力。若是能吃一个紫色气运的人,那天劫不但可以度过,甚至我自己的气运也会沾上紫色,以后修行速度更是一日千里……”蛛妖想到这,八只巨足微微弯曲,蓄势待发,想到虐杀王世雄的情景,脸上甚至兴奋地泛起了微笑……
“噫……要死啦,这么大的妖气,不遮不掩的,不害臊吗?”蛛妖正要发难,厅门口进来了两个人,男子四旬左右,身着青衫,器宇不凡。少女明媚照人,正是之前帮过马小的松叔和花儿。花儿正用手在鼻前扇呼着,一脸嫌弃地说道。
“两位又是什么来头?”蛛妖心下也不慌张,事已如此,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不管来了多少人,全杀了便是,想到这,身上的黑色妖气猛然暴涨,更加肆无忌惮,凶焰滔天。
“小蜘蛛,逞威风吗?凭你也配?”花儿的脸一冷,身周泛起一层精纯的粉红色妖气,霎时间压制得蛛妖喘不过气。
蛛妖滚落在地,连连磕头求饶:“不知上仙驾到,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得罪,还请上仙念我修行不易,别和小的一般见识……”
“也不容易呀,炼了横骨能够口吐人言,怎么不珍惜呢,吃人这事你让我怎么饶你呀小蜘蛛?”花儿道。
“上仙明鉴,小的修行以来从未吃过人,近来心有感应,五百年的天劫将至,度过这次天劫,我就会彻底幻化为人身修炼,我实在是不想失败,才出此下策……”
“好啦好啦,有什么话,到下面再说喽,记住哦,下辈子千万别再吃人啦。”花儿笑靥如春,抬掌虚拍,一道裹着粉红花瓣的能量波推向蛛妖。
蛛妖想反抗,奈何被这人的威压压制得一动不能动,只能眼睁睁看着粉红花瓣飘向自己。
“南无阿弥陀佛!花施主,手下留情。”一声佛号宣过,蛛妖身前多出了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和尚,身披袈裟,衣袖一挥,便化解了花儿这一击。
花儿心中一凛,“哈,空明老和尚,怎么,广佑寺要包庇吃人的妖精吗?”原来此人正是广佑寺的主持,空明法师。
“花施主误会了,此孽障乃鄙寺禁地守卫,脱逃至此,做下此恶,当由鄙寺带回处治,不敢脏了施主之手。”
“说的好听!你们都是一伙的,让你带回去你还能处治他吗?”花儿不依不饶道。
“灯亮了!我们带那小子走。”松叔道。接着把陷入昏迷的马小从地上拎了起来,花儿听到松叔说“灯亮了”之后,罕见地一脸严肃,转身欲行。
“施主且慢,施主手中之人与鄙寺渊源颇深,况且他中了蛛丝之毒,烦请交由老衲……”
“滚。”松叔停住脚步,头也不回地冷冷说道。接着提着马小,和花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碧,寒,山!好威风,好煞气!”空明老和尚心底暗骂,面上却露出和煦的微笑,也没再阻拦他们。
转身对王世雄笑道:“阿弥陀佛,王施主,老衲有理了。”
王世雄惊愕道:“大师识得在下?”
“当年施主武中状元,文中举人。轰动一时,老衲岂能不识得,今天施主与老衲有缘,老衲有一言赠与施主。”
“大师但讲无妨。”
“征酒小吏并非施主的命数,施主当往终南山一行。”说罢领着蛛妖,瞬间消失在了原地。
厅上仅留王世雄一人,一头雾水,呆立于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