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城。
中心公园的公共卫生间隔间,姜锦呆呆地坐在马桶盖上,浑身血液凝固且冰冷。
绝望、惶恐、不知所措……巨大的阴影笼罩着她,她无力地往后靠去,却发现自己根本找不到任何依靠。
她甚至不知道这件事情该告诉谁,又有谁能够帮助她分担,四下茫然的时候,不可控制地回想起了两个月前的那一幕幕——
为了深陷精神失常的母亲的医药费,她去那家酒店找到了抛弃她们母女多年后回到海城的生父,生父拒绝了她的请求,冷漠丑陋的嘴脸刺激得她一时恍惚走错了路,然后……
姜锦猛地收紧手!
指甲掐着掌心软***迫自己必须忘记那恐怖如噩梦的一切!
“可是怎么办……该怎么办……”
铃声突然而至。
是邻居大婶,姜锦出门上学的时候,偶尔会拜托邻居多年的大婶帮忙看着她妈妈,现在突然打电话来,肯定是出事了。
果不其然,电话刚接通,大婶就慌里慌张地告诉她,说她妈妈突然跑出门去,现在找不着人了!
隔间的门被砰砰砸响:“干什么呢!在里面都快半小时了!公园厕所当你家厕所呢!”
姜锦拉开门,懒得理会言辞面相无不刻薄的大妈,快速跑了出去。
大妈被撞了一下,不爽极了,骂骂咧咧地关上隔间门,看到垃圾桶面上丢着的东西,瞪大了眼睛。没一会儿上完厕所,连手都懒得洗,急慌忙慌地跑到一群老姐妹面前。
“你们知不知道我刚才在厕所看到了什么?就是那啥,两根红线哎!什么没什么大不了的?刚刚在我前面挺漂亮一小姑娘,怎么这么不自爱呢?真是太不检点啊!搁出去哪有男人愿意要啊!要是我孩子,我肯定打死她!”
大妈高声宣扬着自己的所闻所见,神色不见什么惋惜,反是眉飞色舞。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接到消息的姜锦急急忙忙赶回家,好在老天没打算给她的无望人生继续泼墨,妈妈跑出门没多远,就被小区里认识她的好心阿姨看见,叫上人把她带回来了。
家门前站满了闻讯赶来的小区阿姨大妈们,见姜锦回来纷纷松了口气。
“可算回来了!”邻居的陈大婶往前站了一步,“小锦,你上午出去的时候是不是没锁好门?你妈妈突然跑出去了,要不是你李阿姨认出了她,你妈妈怕是要出大事的!”
姜锦不知道说什么,一个劲地鞠躬弯腰,又是道歉又是感激。
“行了行了!”李阿姨拨弄了一把陈大婶,“小锦还是个孩子呢,能把她妈妈照顾成这样已经不错了……小锦啊,你吓坏了吧,赶紧去看看你妈妈,阿姨们就先回去了啊!”
姜锦点点头,眼红红地目送小区里的阿姨们离开。
临走时,那些怜悯同情的目光还若有若无地落在她身上,姜锦早已习惯。
陈大婶是最后一个回屋的,她拉着姜锦,说起今天上午的事情:“……好像有人来你家了,见了你妈妈又走了。当时我听到你家有砸东西的声音正想来看看呢,你妈妈就打开门自己跑出去了。”
姜锦一愣,低下头说了声知道了。
陈大婶叹气拍拍她的肩膀,转身回屋。
姜锦拿出钥匙开门,经过满目狼藉的客厅时瞥了两眼,先进里屋看了昏睡中的妈妈。
憔悴苍白的侧脸依稀能看出曾经的美貌,可是病痛折磨着她脆弱的灵魂,让原本像花儿一样的妈妈迅速枯萎,连带着姜锦记忆力明亮的笑脸也开始失色。
姜锦忍住哽咽,看着像婴儿一样蜷缩起来睡觉的妈妈,帮她压了压被角,才重新来到客厅。
家里的东西早有准备地换过,所以这里看起来虽然乱,被损毁的东西却没有多少。姜锦手脚麻利地把东西归置回位,意外发现多了一个精美的礼盒,盒子里庄子几瓶燕窝,还有几沓红艳艳的钞票。
她很快明白,是谁来过。
“呵呵。”姜锦笑得无比讽刺,想哭,又哭不出来。
她已经没有力气去憎恶那个无耻的男人,她生物学上的生父,怎么有脸找上她妈妈,还说出刺激她的话。
她早已认清那男人的真面目,绝不会可笑的自以为那男人会生出所谓的后悔,上门是来道歉求饶的。
她想起两个月前,那男人曾说出让她把妈妈送到精神病院去的话。
所以他来这里,跟妈妈也是在说这件事情吗?
姜锦无从得知。
她知道那男人说得没错,妈妈的症状该送医院……可她实在忍受不了男人说出那话时,像是摆脱什么包袱似的嫌恶表情。
她怕。
她怕妈妈这一去就回不来了。
姜锦低头看着盒子里的钞票,紧紧咬着牙。
最后也只是握着钞票,没有扔出去,而是紧紧握着。
房间里突然传来巨大动静,随后便是妈妈姜媛歇斯底里的吼声——
“我不信!我不信!成扬你回来!你给回来!啊!”
姜锦冲进屋子,看见妈妈失控尖叫,散着头发撒泼的样子浑然没有曾经温婉美丽的大家闺秀模样。
“妈妈!”她跑过去,用力抱住乱砸东西发泄情绪的姜媛,“妈妈你醒醒!你看看我!我是阿鸾啊!”
姜媛挣扎的力气忽然变小。
“阿……鸾……”
“是啊!我是阿鸾!妈妈你看看我!”
“阿鸾?”姜媛涣散的眼睛里凝聚出光芒,身体像是痉挛一样哆嗦抽搐,“是阿鸾吗?阿鸾!阿鸾回来了!妈妈给阿鸾做八宝肉圆!”
姜锦的眼泪蓦地滚下。
八宝肉圆,那是她最爱吃的菜。
用猪肉精肥各半,斩成细酱,用松仁、香蕈、笋尖、荸荠、瓜姜之类斩成细酱,加纤粉和捏成团,放入盘中,加甜酒、秋油蒸之。入口松脆。
这是一道《随园食单》上记录的精致江南菜,做法讲究也麻烦,但因为她喜欢,所以妈妈从不会觉得不耐烦。
小时候她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抱着妈妈的腿,看她给自己蒸八宝肉圆,眼馋得快要流口水,却不得不忍住掰手指数着。
‘一、二、三!三秒了!好了好了!’
‘阿鸾,美好是需要耐心等待的哦。’
那时候温柔拥抱她的妈妈,现在却连清醒的时间也越来越少了。
“好,吃八宝肉圆。”姜锦轻轻拍着姜媛的背,像是对待孩子一样温柔而熟练地安抚她。
姜锦眼里有泪,也有恨。
郑成扬!他何德何能!有资格辜负她这么美好的妈妈!!
美好……她还能等来她的美好吗?
姜锦下意识摸着自己的小腹,只觉得四下一片绝望。
被姜锦抱着的姜媛总算是慢慢缓过来了,她躺在姜锦怀里,抱着女儿的腰像是抱着救命稻草,哭得厉害:“阿鸾,妈妈该怎么办……妈妈只有你了……只有你了……”
姜锦泪水不断,同样紧紧抱着妈妈:“没关系,妈妈只要有阿鸾就够了。”
哪怕她是妈妈唯一的亲人,她也要成为妈妈最强大的保护!
……
几天后。
刘老师恨铁不成钢地看着面前的女孩,她的得意门生,气得血压飙升。
“你刚才说什么?你要做什么?”
不可置信的声音重复了一遍又一遍,刘老师气急之余,又想把得意门生乱跑的心思给拽回来——
“不行!绝对不行!老师知道你身上发生的事情,也知道你压力很大……但是你也不能,也不能把他留下来啊!”
姜锦平静地端坐在椅子上:“刘老师,我没有想过放弃我的人生。”
刘老师的动作微微一滞。
“这期间我会打工也会复习,等……孩子生下来,我会继续我该走的路。”
“但是这个孩子……”
“医生说,我身体太弱不适合手术。”姜锦笑得苍白又脆弱,“更何况,这个孩子身体里也留着我一半的血不是吗?也许我这辈子都不会结婚了,有这么个孩子也挺不错的。”
刘老师看着姜锦故作轻松,其实眼眶都红了,颓丧地耷拉着肩膀。
“……这都算什么事啊。”
姜锦看着这个处处照拂她的老师。
姜锦信任她,这个疯狂的决定也只告诉了她一人。
看着刘老师也为了她深深痛苦,姜锦不免愧疚,反倒安慰起她来:
“放心吧刘老师,我都已经十八岁,成年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自己未来会面临什么,我已经做好准备了。”
刘老师只有叹息。
然后抱住她,拍着她的肩膀。
为姜锦泥沼般绝望不断的生活而叹息。
其实姜锦没说的是,当她在医院,听到医生告诉她不适合手术时,她内心竟然有一丝庆幸。
像是为脑子里疯狂而不理智的想法找了一个合适的借口——
生下这个孩子……生下他……
她是妈妈唯一的亲人。
这个孩子也会是她唯一的亲人。
(小说未完,请翻页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