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六年的七月半,天空一道惊雷劈下,骤雨倾盆。
听村里的人说,那场雨下的尤其诡异,圈里的猪羊们躁动不安,嚎叫出仿佛被剥皮抽筋的嘶痛。
那时距离我妈才怀胎六月,半夜将至,她眼珠发白的哀嚎一声,身下腥臭的血水翻涌,一坨将成人形的肉团硬生生从她的胯下挤了出来,落进木盆。
匆匆赶来的老稳婆什么样的胎没见过,见到此景只是叹了口气,“六个月产出来的胎儿,只能是死胎……”
但当她低头接过木盆时,手竟止不住的发起抖来。
“动……动了!这胎儿竟然动了!”
“七月半,凌晨子!还是个女娃娃!”她的脸色在雷光的照映下惨白无比,“不该啊……七煞阴娃向来没有活胎,她怎么可能是活的!”
我妈刚生产完,整个人苍白无力,但她的指尖却嵌入稳婆的肉里,仍稳婆怎么扭动,都无法挣开。
“村口向南五里,有一座无名庙,去那帮我请那里的庙祝!”她字字泣血,“否则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那无名小庙的庙祝不是别人,正是我的姥姥。
很多人都叫她老妖婆,只因她七八十岁的年纪,却有着三四十岁妇人般的外表。
传言她出身蛇仙柳山,几十年前也是卷动风云的人物,如今却常年守着一座破庙,整日避世。
怪的是这庙不供三清,不供神佛,却供着一根柳木干。
一根通体褐黄,状感柔软似蛇的柳木干。
它被姥姥视若珍宝,但在这一夜,姥姥亲手将这柳木磨成了粉,熬成一锅浓厚的羹。
熬的时候,姥姥的表情又哭又笑,一会儿像是骇怕极了,一会儿却又痴狂的疯笑,最后面上闪过一丝狠厉。
“柳山神……三百一蜕皮,三三九百年死劫至,您和这娃娃的命,全在此夜一线了!”
一口柳木羹下肚,死胎哭腔落地。
嘹亮的啼哭划破长夜,狂雨在这一瞬也停了。
与此同时,姥姥的容色迅速衰败,生机席卷殆尽。
她皱巴巴的手指抹了抹死胎,也就是我的脸。
原本干瘪的肉团生出柔软细嫩的肌肤,变得和寻常婴儿无异。
“我这折了一半的寿,给你也只能续十年,柳神应了姻亲,十年后的今日子时,必须由一顶沉木造的红轿抬着她,拜天地与柳仙结姻缘。”
说这些话时,姥姥的眼瞳变为竖瞳,幽暗闪过金光,仿佛有人借她的眼在看我。
在我懂事前,这些事我都不知道,只是觉得奇怪为什么别的孩子面色红润,蹦蹦跳跳,我的身体却孱弱不堪,风来病倒,从小便泡在药罐子里长大。
等到临近我十岁的时候,就有人日日进出我家大门,在后院造着一个四四方方的物什。
我问我妈,那是什么?
我妈却瞬间落了泪,紧扣住我嚎啕大哭,却什么都不肯说。
到了十岁生日那天晚上,我放学回家,心情雀跃。
本以为父母会在家为我准备好丰盛的晚餐,但我没想到,等待我的却是一身鲜红如血的新娘嫁衣。
红盖头将我的脸遮挡住时,我没由得来的心慌,那一刻我才知道后院里造的,是我出嫁用的红轿!
我哭喊着,不想进去,哪有孩子十岁就嫁人!
我胡乱扯着盖头,扒乱着嫁衣,要跳下轿子。
向来不怎么露面的姥姥却突然出现了,人人都说姥姥年轻时如何如何貌美,我却一见到她就恐惧。
姥姥劲瘦的手掰着我的肩膀,面色凝重,死死盯着我,“叶舒钥,今日你下了轿,便见不到明日新升的太阳!”
我妈不知道什么时候哭过一场,听了姥姥的话,眼皮一颤,又是落泪,“舒钥啊,妈求你,就听姥姥的话吧……”
我爸脸色也很阴沉,“小钥,过了今日你所有的病都会好,这轿子不能下。”
明明是出嫁喜庆的氛围,这一刻却变得十分诡异。
我看着我妈通红的眼,将哭闹的话硬生生吞进腹中。
任由着姥姥给我整理好喜服,盖上盖头,坐进了红轿。
红帘拉下的刹那,我感到周身的空气降了好几度,颈后的寒毛倒竖起来。
也不知道抬轿的是什么人,竟然将轿子抬得平平稳稳,我坐在里头感觉不到一丝颠簸。
可我分明记得村里的路极为坎坷。
气温越来越低,我忍不住蜷缩起来,脑袋越来越沉,越来越困。
也不知过了多久,嘹亮的唢呐声和锣鼓声在轿子外铺天盖地奏响,一道不男不女的声音尖锐贯入我的耳膜——
“阴时已到,柳神娶亲。”
有人掀开了轿帘,牵住我的手。
那只手冷得彻骨,仿佛是一块千年的冰玉,才才从寒潭中打捞起来。
我冷得直打抖,心生却又好奇,忍不住想掀起盖头看看他是谁。
却在这时,那人在我手心里放了一根红绳,这红绳正中系着一颗木珠,上面刻着只惟妙惟肖的游蛇,背面由小篆雕着一个柳字。
一道低沉浸润的声音在我头顶上方响起:“红绳不离身,可保你岁岁平安,喜乐顺遂,千万别丢了。”
话音未消,周身的阴凉感消散,刹那间锣鼓唢呐声全都消失,喜轿也燃为灰烬,只剩一片死寂……
那夜过后的事我都不记得了,但自那之后我的身体一日比一日好,渐渐变得与常人无异。
而且运气也是出奇得好,每遇磨难危险都能逢凶化吉,连跟着我家的运势也逐年上涨。
这真是应了那个人的那句话,岁岁平安,喜乐顺遂。
唯一让我奇怪的是……从小到大,只要是对我表白的男孩,都会倒霉一段时间,越是纠缠不休的就越倒霉。
每当这种事传进姥姥的耳朵里,她的神情都会变得极为可怖,严肃的告诫我。
“看着你手腕的红绳,这是你此生的福缘!”
“你岁岁犯红艳煞,此生只能与柳神结姻!”
我倒无心早恋,但听多了姥姥的话,也很心烦。
幼年的记忆模糊,我只觉得姥姥说的话神神鬼鬼。
什么红艳煞,什么结姻缘……说出去谁会信啊?
这未免也太荒谬了!
向来听话的我第一次回怼:“你说我有夫君,那他在哪?从小到大我都没见过!他是圆是扁,是男是女的我都不知道!”
谁料听到我这话,姥姥的脸色顿时变得铁青可怖,一双眼睛慌张的打量着我全身上下,最后压低声音呵道:“舒钥,他就在你的身边,你的一言一行,他全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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