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冤家路窄。方才还人声如沸的街上,似乎只剩下何澹澹和这个痞*子。何澹澹静静注视着这个男人,仿佛才明白过来一件她早就该明白的事。
八爷……皇甫八公子皇甫定一……醉酒……调戏良家……混世魔王?
也许是因为太过紧张,何澹澹挤出一丝奇怪的微笑。昨夜跟这男人纠缠时,她只顾担心小橙小白的安危,竟完全没联想到这醉鬼八爷极有可能是皇甫定一啊!
她心中暗自懊悔,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当街扒衣摸胸的豪放女汉子绝不可能是大家闺秀白葭露啊!戏还没演就穿帮,太衰了吧?
何澹澹愣愣得看着皇甫,现在该怎么办?携着三百两预付款潜逃,还是易容,还是把皇甫迷倒让他失忆还是直接把他揍成傻子?
似乎……最后一种选择更靠谱啊!何澹澹神思千转,那只捏着她手腕的手却松开了。
“呵,不用害怕。我虽是扬州第一混世魔王皇甫定一,却也不至于见了姑娘便要轻薄吧。再说,你长得也就一般般……”皇甫笑道。
他这笑容虽然邪气,说话虽然讨厌,却无任何敌意。何澹澹咽了口唾沫,他果然是皇甫定一,也确是昨夜被自己脱了衣服的醉鬼八无疑。那他为何能用这种眼神看着自己,如此陌生,如此无害,就像初次见面似的?
“原来是你。你……不认得我吗?”何澹澹演技大爆发,楚楚可怜得垂了头。皇甫挠挠头道:“你……我们见过面吗?没有吧……还是因为你长得太普通了我没什么印象?”
皇甫如此答话,何澹澹也只能哭笑不得了。什么嘛,原来是昨夜醉得断片了,根本不记得自己被女人扒了衣裳,更不记得何澹澹的样貌,现在还说她长得“一般般”、“普通”?他是没长眼还是眼瞎了?
何澹澹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还没人黑过她的长相,一世英名断不能栽在这浪荡公子手里。她登时玩心大起,非捉弄捉弄皇甫不可。何澹澹莞尔一笑道:“我叫白葭露。”
看着皇甫闻言如遭重击,何澹澹竟有种恶作剧得逞的快乐:傻了吧?我让你“一般般”,我让你“普通”,看你怎么收场!
皇甫实在没想到,七夕晚上闷得慌想一个人出来走走,居然偶遇了未婚妻还讥讽人家的长相,这特么也可以啊!白葭露不是个足不出户的大小姐么,虽说七夕出来逛灯会也合情理,却也不该身边无人跟着吧?
何澹澹本以为皇甫会恼羞成怒,谁知皇甫颇为尴尬,像做错事的孩子般低头道:“啊?是、是你啊……对、对不起,那个,我错了,我错了……”
不可能吧?这么容易便能让这个无法无天的混世魔王认错?看他这么真诚,又不像假的,何澹澹反而不知道该怎么接了。
“咱们且别站在雨里说话了。”皇甫举起袖子为何澹澹遮雨,将她的身体完全拢在自己怀中,引她向前面的亭子走去。何澹澹心里一乐,看不出,这家伙还挺会照顾人呢。
皇甫与何澹澹在亭子里坐了,相对无言。何澹澹坦然得打量着皇甫,觉得他神情不似昨夜那般轻佻疏狂,倒总是低着头,不敢正视她的样子。
亭外的雨声绵密而温柔,让人闻之欲醉。皇甫终于先开口道:“白……白姑娘,你为何会应允与我定下婚约?你可知我是‘皇甫定一’?”
何澹澹见皇甫憋了半天却说了这么句话,心里很是好笑。他这是怎么了?昨夜那个狂妄不羁节操无下限的他到哪儿去了?她心中默念几句“我是大小姐白葭露”,咬唇想了想,说道: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再说,皇甫定一怎么了?你便是你,是我眼前这个人,‘皇甫定一’这个名字,亦不是坏人的标签。你方才见我差点被灯烛烧着,不是也仗义相救么?”
何澹澹说完这句话,悄悄抬眼看皇甫的神情。她这回答,前半句还像中规中矩的大小姐说的话,后半句便是由着自己性子自由发挥了。
皇甫听了,果然有些惊诧,准确得说,是有些惊喜。他笑了,这笑容开心而又忐忑。他又试探道:“那……你可听过我是什么样的人?”
“嗯……”何澹澹托腮沉思,回想了白天看过的资料,悠悠道,“听说你犯过的人命案子不下十起,皆因皇甫大人的缘故保全了下来。”
“我确实杀过人。十两银饼砸死了地头蛇,实在因为那人渣太他*妈可恶。哦,对不起……”皇甫似乎意识到不该在淑女面前说脏话,清咳了一声。
不过一提到这光辉事迹,他仍是抑制不住得热血上涌,拍着大腿讲了起来:“他不是爱贪穷人的钱么?他不是喜欢逼得别人家破人亡就为那几个臭钱么?八爷我便成全他,十两银饼送他上西天!最喜欢遇到人渣了!”
皇甫终究还是怕这些血淋淋的事吓坏了眼前佳人,只说几句便默然低头。何澹澹掩口微笑,这小子说话如此夸夸其谈,还把自己标榜成了为民除害的英雄,也不知是真是假。
她接着问道:“我听说,你还三句话气死了知府大人?不知是哪三句话?”
“我说大小姐,好歹是婚前最后一次约会,你……嗯哼,你是来审我的吗?”皇甫很烦恼得挠了挠头,“那龟孙都六十了,还要娶十六姨太,那姑娘才十七岁!遇上这样事我能不骂他几句吗?他自己心脏病犯了嗝屁,关我毛事。”
“噗。”何澹澹又忍不住笑,她嘟嘴道,“你还没告诉我,是哪三句话?”
皇甫双眼微眯坏坏得笑了,他说道:“这个嘛……嫁给我,你自然就懂了。”
何澹澹心头忽然涌起从未有过的奇异感觉,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内心深处“砰”得迸发了出来。她醒了醒神,轻问道:“为什么?”
“咳!这个!”皇甫猛得一拍桌子,将头发挠得更乱,“这个,我现在说了你也听不懂!等进了洞房你——自然就知道了。你,你这是什么表情?别再问了哈……小姑娘一天到晚瞎打听什么?”
原来是这样……进洞房?谁要跟你进洞房?一个人在哪里美滋滋得傻乐什么呢?何澹澹心里暗笑,却只假装害羞得低了头。她却不知道,此时皇甫正抱着肩趴在石桌上,歪着头呆呆得看着她,仿佛想到了很遥远的事……
这两个问题,其实何澹澹丝毫不感兴趣,不过她倒从皇甫的答话中看出,他是个豪爽人,不做作,也不像在撒谎。做够了铺垫,也是时候问最关键的问题——铸天剑了。
何澹澹正欲张口,不料皇甫先开口道:“说了这么久的话,口渴吧,我去给你买点热豆浆。”
热豆浆……虽然很贴心,虽然真正的白葭露应该会高兴得应允,虽然何澹澹很想继续再装会儿淑女……
“不必了吧……”何澹澹朝皇甫眨眨眼,“那边有个酒馆,有上好的女儿红,来两坛……”
直到美酒的清香萦绕在何澹澹和皇甫定一之间,何澹澹也没想到,她盼望已久的灯会虽然被突如其来的小雨浇灭,但把酒言欢的梦想居然和皇甫定一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男人一起实现了。
其实,也不是八竿子打不着,过两天他们还要拜堂呢。虽然只是个仪式,但说到底也是有缘。
“说好了来两坛嘛,怎么才这么小小一坛?”何澹澹拎起酒坛便咕咚咕咚饮起来,忽然想起还得给皇甫留点,这才恋恋不舍把酒坛放下。
皇甫接过酒坛道:“姑娘家家的别喝那么多酒。原以为你是大家闺秀,没想到深藏不露啊!而且,我这人有个毛病,喝得太多容易断片,第二天早上醒来什么都不记得。”
“断片就断片!今朝有酒今朝醉,断片正好解千愁。”
“那可不行。今朝有你今朝醉,我不能断片,我得记住你。”
美酒滑入喉咙,先是冷,再是辣,接着如同小火苗烧在五脏六腑,全身都暖烘烘的。何澹澹良久无语,喂喂,不过是初次见面聊了不到半个时辰,不用说这么认真的话吧?
皇甫却抱了酒坛,右手不安得在酒坛上滑动,五指颤抖:“我……呵。我的事,想必你也听说过。我娘,是我爹的第十房姨太太。我三岁那年,我爹要娶第十一房妾室,我娘不依,因为爹爹说过,娘是他一生最爱,娶了她之后不会再娶别人。爹爹冷笑,‘你这种出身的女子,能嫁给我皇甫博已是十世修来的福分,有何资格要求我对你宠爱不移?’”
何澹澹静静听着。她也不明白,初次见面,皇甫为何会向自己倾诉这些刺心的往事,却也不忍心打断。
皇甫继续道:“娘气极之下刺了爹爹一剑,爹爹重伤未死,娘却不知所踪……从那以后,大娘,二娘……直到九娘,还有后来的十一娘,七个哥哥,三个姐姐,家里上下丫鬟婆子小厮,个个看我不顺眼,说我娘是杀夫的妖孽,我是孽种,变着法折磨我。我记得八岁那年的六月,兄弟几个一起上私塾,三哥背不过书,先生罚他跪,他便要我代跪在院内石阶上,午后日头那样毒,天上没半丝云,院内也无半片树影,我又气又恨无可奈何,背过气去,哥哥们却笑我没用……”
皇甫说着,双眼浮起了水光。一个侯门世家子弟,外人看着是锦衣玉食,内里却过着奴仆都不如的悲惨日子,这是何澹澹从未想到的。
何澹澹虽从小漂泊江湖,但也有师兄关怀无微不至;皇甫有那么多兄弟姐妹,衣食无缺,实则却是孤苦伶仃。她瞬间便读懂了这个男人眼中的无助,悲愤,不甘,倔强,和戏谑。何澹澹握着拳,很想走过去,抱他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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