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新朝的内卫府
从应天府衙门出来,陈旭元瞬间回血,一脸微笑转眼变成了眉头紧锁,又恢复成那个不耐烦的嘴脸。
衙门外有道德社的帮众侯着,一问得知居然是内卫府有人在道德社总坛专门侯着他。
内卫府是大新朝的一个古怪的监察机构,不归六部管辖,直属大内皇庭,标准的天子门生,算是天子直辖的特务机构。但内卫府这些年已经不得志了,门庭冷落,不问世事,标准的夹着尾巴做人,不敢问案,不惹是非,除了编制仍在,似乎离关门只有一步之遥。
据说几十年前,内卫府曾经权势震天过,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无论大臣还是百姓,闻风丧胆望风而逃。那就跟陈旭元记忆里的东厂锦衣卫相差仿佛,不过这些年不知何故却破落了,现在空占着一个衙门的名头门庭冷落,彻底变成了清水衙门,曾经的上马管军,下马管民也变成了一个传说。
陈旭元怎么和内卫府挂上钩呢,这得说陈二当家一个优点——一贯乐于未雨绸缪,最喜欢干的事便是借力打力。
安心做一个下三门的门首?那不过相当于铜锣湾扛把子,黑社会头目而已。应天府需要时便可以人前威风,一旦触怒了王鼎那便只能人后垂泪了,实在不是长久之计。
穿越之前的经历让陈旭元对国家公务员这个行业有着常人无法想象的狂热,但是以陈旭元在这个繁体时代几乎目不识丁的文化程度,科考入道是绝无可能。
做官,没那个能力,做吏,又没那个门第,当兵,又没那个魄力。
思前想后,陈旭元最终选择了烧内卫府的冷灶,打的算盘是,进入这个冷衙门的序列,怎么都要比削尖脑袋去官场要容易。他所求也不多,只是多一个身份,多一份保命的护身符。
从陈旭元来到这个世界上,他便知道江湖险恶、官场险恶、人心险恶,这么险恶的世界想要活下去,陈旭元那可是煞费苦心绞尽脑汁。
自打跟内卫府搭上线,陈二当家的宴请厚礼就没断过,拉近关系的同时不忘流露出自己报国无门的想法。
可内卫府那是什么地方,那是大新朝的特务机关,虽然现在破落了,但是像陈旭元这种来路不明的人——他自称是川中人,南京可有风言说他是从海外来的——这种来路不明的人不太方便进入内卫府的。
内卫府在南京设有垂拱处,垂拱处下有甲乙丙丁几个课,课首便是郎官,课首之下便是赫赫有名的忠勇郎。不过可惜,这赫赫有名实在是数十年前的事了,当今的忠勇郎早就没了“小儿不敢夜啼”这种凶名,现如今基本上连捕快都不如了。
因为陈旭元如此孝敬,丁课的郎官方有道受宠若惊之余,也颇有些过意不去。虽然满足陈旭元是不可能的,可是想要一口拒绝也不容易,也怕惹恼陈二当家,从此断了财路。
两方虚与委蛇几个月了,都迟迟不肯亮出底牌,今天内卫府主动上门拜见,不是有戏还能是什么?
陈二当家兴冲冲地回了总坛,满腹欢乐。一进总坛大堂,只见应天内卫府丁课郎官方有道大马金刀地坐着,身边站着心腹忠勇郎许国臣,更是满脸堆笑。
陈旭元见罢礼,方有道欠了欠身。
方有道是个平常的中年人,容貌也平常,身高也平常,衣着也平常,双眉淡淡,双眼无神,就好象寻常路上的寻常人一样。
方有道淡淡一笑,道:“不必客气,道德社总坛我还是头一次来,井井有条叹为观止。陈二当家真是人才,难得的人才。前些日子,我还去了道德社的茶楼,真是百闻不如一见,靠着几部评书就能自打中午便门庭若市,在南京城的地面上,这绝对是蝎子拉屎——独(毒)一份。不过我听国臣说,那个书居然是陈二当家自己编的?”
茶楼下午都有书场或者小调,道德社的茶楼里的书都是陈旭元一力编纂的,方有道听到的就是《高祭酒恰逢白博士》,是个荤书,是陈旭元依据前世丰富的阅读经验编纂而成。又寻了个教坊司的姓车的小娘子,说书之时还加上了些绘声绘影床笫之声,不由得不顾客盈门。茶客往往听的血脉贲张欲罢不能,散场了还要多坐一盏茶才能离去——实在是站不起来。
陈旭元心中得意,嘴上谦逊说:“还是车小娘子说的好,绘声绘色以假乱真……”
几个人听到以假乱真几个字便齐齐联想起车小娘子的艳词浪语,一起哈哈大笑。
几人说了一会闲话,方有道咳嗽一声,陈旭元和许国臣便收了声。
方有道,捏了捏自己的手指,皱着淡淡的眉毛,把陈旭元看了又看,最终叹了口气说:“陈二当家,你的事我可是尽心尽力了,但就如我之前所说,我内卫府乃是天子亲兵,一直便门墙森严,倒不是我姓方的崖岸自高,实在是官身不由人、规矩不由人啊。”
陈旭元点头称是,心想,堵上门来告诉我你们不要我?不对吧,这八成是还有别的事吧。
果然方有道话锋一转,眉毛一抖道:“陈二当家,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啊,实不相瞒,今天方某冒昧造访,实在是有事相求。”
陈旭元心里咯楞一声,他一贯未思进先思退,知道送上门的都不是好买卖,不由得犯了踌躇。他脸上不动声色,口中也顺口接话,“陈某对方大人的敬仰,那真是有如滔滔江水,能为方大人效力,实在是荣幸之至。方大人,您尽管吩咐吧,上刀山还是下油锅,陈某绝不皱眉头!”
方有道哑然失笑,右手虚按,“旭元,大可不必,还上刀山呢,哪有那么大的事。只有小事一幢而已。这个……三天后,我要送几人出城,打算出东门。城里都说,东门那是你道德社陈二爷的关系……”
陈旭元一愣,端起茶杯轻轻喝了一口茶,借这口茶的时间脑子里转了一转。
陈旭元心里长出一口气,他还担心是什么上刀山的难题呢,原来是出城啊!
出城这事算什么呢,他陈旭元和东门的门官鹰扬卫老侯,有铁打的交情。道德社靠东门夜间进出这幢生意,一年少说也经历百十来人,几十两银子入账。夜间放人出城,对陈二爷来说真不是什么大事。
可是一个内卫府,就算再破落,那瘦死的骆驼也比马大,一点门路没有那是不可能。偏偏如此郑重其事的找上自己,肯定不会是有人得了急病这种琐事。
况且上午王鼎刚强令众人不许放人出城,下午方有道就找上门来,这事陈旭元若不借题发挥做做文章,那他就算白在下三门里打滚好几年了。
“方大人,这事只怕难办。不是我难办,实在是应天府那儿难办。你有所不知,今天王鼎王老爷特意传了我去应天府答话,给我下了个死令,说是从今天开始一个月,不对,好像是说半年,对,半年内,都不许送人出城。王老爷可是南京的城隍,兄弟的道德社便是他老人家手掌上的孙猴子,蹦不出他的五指山啊。方大人,咱们明人不说暗话,王老爷不让放人出城,可这么巧,方大人你却要放人出城。我真是有点不知如何是好了。旭元我说句不该说的话,方大人呐,您这出城的人和王老爷不想让出城的人,是不是同一拨人啊?”
方有道笑了笑,也喝了口茶,缓缓道:“陈二当家说的没错,我告诉你也无妨。我要送的,是华威镖局文家的人。至于王鼎要想防着谁出城门,那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哈哈哈,就凭王鼎,他也配让我知道?”
华威镖局?文家?
糟了,陈旭元心里明白,方有道和王鼎撞上了,他们肯定是一回事,都是罗德礼案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