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刚才那个人是谁啊?
好像被刚才的小暴动吓到了,她们愣愣地陪着我朝着陈逸消失的方向发了好久的呆才想起自己是八卦的女生,于是毫不忌讳地向我开口问。
——啊,那个……
我刚想着要怎么解释,或者说推诿,那个戴着眼镜的女孩子突然像龙王三太子被哪咤抽出一根筋一样尖叫起来,然后跑到楼梯口用手扒着栏杆往下探头,我差点以为她想要亲吻一楼地面上冰冷的石砖,或许只因为他心心念念的学长亲脚踩过它。
——八班呢?学长呢?帅哥呢?
她转过身子用哀怨的眼神绝望地看着我们,然后像连环炮一样吐出一个个我无法回答的问题,更要命的是那幽幽的眼神径直地冲我身上扑来,就好像是我把她的学长神不知鬼不觉地生吞活剥了一样。暗恋真的是一件很晦涩的事情,它能左右人们瞳孔里的光,一点点暧昧就是燎原之火,一点点失望就是灭顶之灾。
——啊!
人都说白痴的伤心绝对不会超过三秒。她猛地拍了用一下自己的脑门,真的是用了实实在在的十成力道,就好像那年正好流行着的武林外传里郭芙蓉说的那样——我一掌拍死我自己。
——我怎么忘了,学校都是按班级号分楼梯走的,刚才最后一拨走过的班级应该是单数最后一个班,所以学长的八班应该是从走廊西边的楼梯上来才对啊。
长马尾的女生作恍然大悟状点了点头,靠了一声之后在戴眼睛女生刚被自己拍过了的脑门上又来了重重地一记。
忘了介绍,长马尾叫作刘珊珊,而面色苍白的那位叫作杨思,我们以女生建立友谊最快的速度搭建起了新班级的铁三角。我想我大概永远也不会忘了这么一天,这么两个人。在你至高无上时对你俯首称臣的人也许你会忘记,在你失魂落魄对你投以慰藉的人也许有一天你也会不经意地不再想起,但是在你集尴尬兴奋余悸羞涩于一身的那一刻,仍然在你身边旁若无人地发花痴的人你绝对怎么也忘不了,并且会一辈子对其咬牙切齿。
不过花痴的女生总是没有什么心眼和城府的,她们好像马上就忘记了刚才的事情,转而继续商讨要怎么样“生擒”她们翘首以盼的学长大人。而我压根不认识这个人,即使她们声嘶力竭附带肢体语言跟我描述了老半天,我也还是没能在脑海里勾勒出个什么金光闪闪的样子来。我只能勉强地应付两句,然后开始小心翼翼地回忆起十分钟前发生的事,跟她们不同的是,我虽然也记不太清,但我其实更觉得那像是一场梦罢了。
矫情的,让人烦躁的梦。
楼梯间传来一阵“笃笃”的脚步声,很明显不是普通的平底鞋能发出的,等意识过来的时候才发现有一个人已经在眼前,乌黑地甚至有些发亮的卷发在脑门后扎起一个短马尾,一片厚厚的斜刘海几乎挡住了她左边的眉毛,头上还扣着一个白色的水晶串珠头箍,很明显的娃娃脸,五官却又都偏小,尤其是鼻子,那副黑框眼镜感觉像是随时要压断她的鼻梁骨,身上是一件蓝色的无袖雪纺衫,身下一条白色的紧身长裤,越发显得她头大身子小,当然也少不了脚上那双刚才发出惹人声响的褐色铆钉贴面流苏边高跟鞋。
她看到我们好像也有些发愣,脖子歪了一下表示疑问,不过没有持续太久,她从口袋里拿出一把银色的钥匙,钥匙圈上挂着一个夸张的大头娃娃,她捏着钥匙圈举起来对我们扬了扬,娃娃的头来回撞到她拳头两侧。
——这么早来了?我门都没开呢。
她是我们的班主任,也是英语任课老师,姓梁,年芳24,刚刚从师范大学毕业。后来我知道她这是第一次当班主任,所以第一次见到她的学生们紧张或者说兴奋地竟然忘记做自我介绍。
门碰到教室墙壁的时候被带起一阵灰尘,门里还算整齐地排列着约摸三十来张课桌椅,头顶两扇又大又笨重的电风扇,前后两张大黑板遥相呼应着,倒是意外地被擦得很干净甚至能反光,窗帘跟从外面看进来一样是草绿色的,不难看出上面不少的斑斑点点和签字笔的痕迹,这是一般教室的格局。
梁老师对我们说了声“随便坐”,然后又转身消失在一阵“笃笃”声中。
我把靠里墙的窗帘拉开,选择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正对着对街卖茶叶蛋的摊子,茶叶混着酱油的浓郁清香从对面飘来,伴随空气里黏热的气息,头顶风扇机械转动,让人平静得有点昏昏欲睡。不过我最终没能得偿所愿昏睡过去,因为某两个呱噪的人看我选好了位置,马上一步不落地把我前面桌的两张椅子从课桌里抽出来,椅子摩擦地面刺耳的声音马上让我的思绪紧急集中并且瞬间万分清醒。
后来陆陆续续进来了很多大概是同班的人,虽然因为还没有正式发校服,所以来人穿的都是自己的衣服,高矮胖瘦也不受遮掩地暴露出来,但是我对于陌生人的辨识程度一向低,所以等教室里大约坐满人的时候在我眼前也不过是花花绿绿的一片。这个时候我看了一下手表,正好九点。
接下来的事情就是各自上台自我介绍,看来我们班的人大多没什么新意,就是上台说了自己的名字和就读的小学,连“多多指教”几个字都懒得从牙缝里抠。这让我想起欧式的大钟表,到了几点就敲几下,并且间隔相等音调起伏完全相同,这一轮下来,我根本没记住几个人的名字,反而又回到了半梦半醒的状态。然后小梁老师开始交代一些军训和开学的事宜,过程不多赘述,我只记得我越来越困,而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被她用点兵点将的方法任命为英语课代表,并且要留下来登记名册。
当我手指碰到小梁老师白色笔记本键盘的那一刻,我突然有些感觉不真实,虽然我不太明白小学班主任为什么那么讨厌我,但我也明白自己这种不温不火的性格是很难招人喜欢的,我也不是没想过要开朗一点,但是一看到她对我翻的白眼,全身的气力就都没了,我曾经以为大概我就要一辈子这么存在感薄弱地活下去。而现在我居然坐在我新班主任的办公椅上,腰上靠着她橙色的靠枕,周围都是她身上那种有点像是水蜜桃的香水味,桌上摆满各种卡通盆栽和相框,还有散乱在我手边的校服订制回单。没再多想,我打开Excel开始登记每个人的姓名学号身高体重。
一个白色的小瓷杯突然出现在我右手边,我抬起头,小梁老师正透过她又厚又重的镜片看着我。
——喝点水吧。
——那个……老师啊,其实我的英语不太好。
其实可以说我英语很烂,虽然不想承认这一点,但一想到我小学里那些满面红的英语试卷,我差点也要满面红了。我知道小梁老师似乎对我有些什么期望,但是我也实在不想再看到她日后像我小学班主任那样,用一种恨不得把我打包从下水道里冲走的眼神看我。在还没有让她对我彻底失望之前,我还是低调退出来得比较明智。
她好像有点尴尬地推了推眼镜,把杯子放到我手上。
——不好有什么关系,初中英语从字母开始学,重新来。
瞬间好像有一种叫做“热血”的力量一下一下撞击我的天灵盖,让头皮有些发麻。我想了一下好像真的是这样,反正一切都是新的。没有人知道我以前因为被班主任讨厌就惹来同班同学的欺负,所以我大可以放心跟别人攀谈,没有人知道我以前成绩很烂,所以就算我从现在开始佯装成有书卷气的人也不算太晚。
因为没有人知道从前的我,所以他们也未必会不喜欢今后的我。
从办公室出来的时候正好正午十二点,毒辣的太阳像朵盛气凌人的霸王花在正对头顶的上空飞扬跋扈地开放,而我们就像是它即将要捕猎的小飞虫,就快要被它吐出的一个个小火球吞没融化供它裹腹,但是我比它要饿多了,从早上折腾到现在我几乎什么都没吃。从今天开始就是为期两个月的漫长的暑假,我想对门的女孩早就已经囤好了大堆薯片和偶像剧要和我共同消遣度过这个夏天,如果没有意外,就跟所有以前的暑假一样。
可还没踏出第一个台阶,意外就来了。
——喂,新来的!
一个声音从上方传来,如果不是这声音过于戏谑,我会以为这是我已经热到出现幻觉,感受到了神的召唤。我往上看去,一张精瘦的脸出现在我面前,我朝四周看了看,这才确定他刚才那声的确是在叫我。虽然我对认人这件事情无能,但他的特征实在太明显了,我一下子就想起了他就是刚才在陈逸旁边的“稻草头”,此时他手撑在上一层的楼梯栏杆上,眼珠子正死死盯着我要迈出去的脚。我被他盯的有些不好意思,赶紧收回脚。
——那个……什么事?
——会画画吗?
被人戳中软肋真的是一件很懊恼又无力的事情,从小到大虽然我从没发现自己有什么特长,但也知道了什么事情是自己不擅长的。而这些不擅长的事情里面,不得不提的就是画画了。我画的东西在小学美术老师的手里从来没拿到过五分,基本上上节课的作业一发下来,我就会马上藏到抽屉里去,要么干脆揉皱了往垃圾桶里丢。这个世界上大概很少有像我这样的人,敢画却不敢再看自己画的东西第二眼。
他不耐烦地“啧”了一下,两道淡眉皱在了一起。
——不会画画,那涂颜色总会吧!
他的语气听起来很急,我正想着要既礼貌又委婉地拒绝他,毕竟他应该是陈逸的好朋友。但是他突然就用手撑住栏杆双脚悬空从楼梯上翻了下来,好家伙,街头卖艺么?没等我惊讶完,他一点也不怕生地抓起我的手腕就往楼上蹿,虽然短短几步但还是跑得我眼冒金星,除了他后脑勺被汗水完全浸湿了的头发,我几乎什么也看不到,连步子都是虚的。
照我的估计,我们正狂奔在四楼的走廊上,因为这一届初三有八个班,所以这条走廊显得格外长。稻草头突然毫无预兆地刹了车,我就情理之中地撞上他孱弱的汗水淋漓的后背。我转过身去,发现陈逸在门里面一手拿着画笔顿在空中,一手拿着调色盘,一脸迷茫,再看稻草头,他死死地扒着门框一边喘气一边用另一只手浮夸地扯动他的校服T恤,试图能凉快点,这两人戏剧性地形成了对比。
门里的陈逸收回了错愕的表情,对我笑了一下。
——杳杳,是你啊。
我知道,红血丝一定又飞上了我的脸颊。
2007年7月7日
(小说未完,请翻页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