尴尬的对视(至少我单方面很尴尬)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我身边的稻草头只一会儿就直起身子表明自己休息够了。我觉得他这个人很像动物世界里放的猢狲,只要给他喘口气的机会,他就能马上恢复元气又开始作威作福。
陈逸看着稻草头走进教室,拿起旁边桌子上的一瓶水就朝他扔过去,他伸手一挡刚好接住,也不问有没有喝过,打开瓶盖咕咚咕咚就是半瓶下去。我正感叹男生之间的友谊真是干脆又默契,陈逸却用一种哭笑不得的眼神看着稻草头。
——你在干什么?我是让你用水把布弄湿然后过来这边把黑板擦干净。
稻草头很显然根本没在意,摆出一副“爷就喝你的水怎么了”的表情朝陈逸大大地翻了一个白眼,换了一口气之后不怕死地继续拿起瓶子猛灌。陈逸看着面前的蠢货,又看了看连手都不知道放哪好的我,果断地忽略了“家丑不可外扬”的道理,毫不客气地补充了一句。
——你喜欢喝自来水?
——噗……
稻草头还含在嘴里的一大口水立刻以晶莹剔透的姿态均匀地被喷洒在了教室的地板上,就好像古装片里的反派角色被主角一掌拍中命门,口喷鲜血而亡。看着他我突然想起那个还在等我回去的女孩,她的行为也是这样不修边幅,在任何场合任何人面前都能耍起宝来,而我的角色通常也是和陈逸一样在旁边又恨又无奈,忍着先杀之而后快的心情收拾其留下的烂摊子。当然我很快断了这个念头,因为我意识到自己一定是热疯了,才会拿自己的好朋友跟这样一个羞耻与智商齐飞,猥琐共长天一色的家伙相比。
一场小闹剧结束,稻草头随手从旁边拖过两张椅子,一张摆在我面前让我坐下,另一张放在自己面前,胸口朝着椅背坐下,这种姿势让他两条腿即使裹在臃肿的校裤里也显得格外长,然后他两手叠在一起放在椅背上方垫着下巴,让自己可以平视到我。
——新来的,你叫什么名字。
虽然这么叫我很没礼貌,但是我在心里称呼他为“稻草头”好像也没怎么尊重他,况且比起矫揉造作的人我对性格硬朗的人更有好感。
——我叫顾杳杳。
——好的顾杳杳同学,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们这个全球瞩目举世无双响彻全国噼里啪啦的联盟的一员了!
听他慷慨激昂地这么一说,我感觉自己好像进了什么了不起的组织。小学刚毕业的我从小最爱看的动画片非数码宝贝莫属,刚迷上那会儿几乎每天都希望自己一醒来就看到床边出现一个几寸高的玄内老头告诉我,我是被选召的孩子。难道在我面前讲得唾沫横飞的稻草头其实是数码宝贝?这倒是可以解释他非人类的行为了。
——你们的联盟是干什么的?
看着我有点期待的样子他似乎更兴奋了,张开双臂朝我作拥抱状,表情就好像站在甲板上的Jack一不小心把前面的Rose推进了海里。
——问的好!其实我们的联盟有一个霸气而响亮的名字,听完你就知道我们是干什么的了,它叫做拿什么拯救你,我的黑板……
“报”字还在嘴里,打断他的是一块从身后而来以优美弧度落在他瘦弱臂膀上的湿布。
——快干活!
陈逸的声音从稻草头身后传来,听得出带了几分隐忍的笑意和微微的不耐烦,我突然觉得他很厉害,能把声音这种东西度量地这么刚好。
稻草头用手把布从另一只手臂上拿下来,耸耸肩表示无所谓,又学着樱桃小丸子里的花轮同学的样子捋了捋刘海,还没蒸发透的汗液又被他甩出来几滴,虽然甩不到我,但我还是被恶心地下意识往后仰了一下,他朝陈逸抛去一个倒胃口的媚眼,不知道是不是在报复他,然后终于肯纡尊降贵站起来朝黑板走去。
——宝贝儿,我来……
“了”字被他生生吞下,这次打断的是陈逸抵在他上腹部的手肘。人贱则无敌,究竟是这句话出了错,还是稻草头还没有贱到足以无敌的地步。
稻草头认命地开始擦黑板。陈逸走到我面前想坐下,可看着稻草头摆的椅子,大概根本无从下脚,他皱了皱眉头轻咳了一声把椅子反了过来坐下,跟我面对面。
——杳杳,明年我们要中考,初三还要再补半个月的课,所以这个月的黑板报还是得照常换,三天后就开课了学校领导会检查,明后两天学校要借给别人考会计证书,我只能今天把黑板报画完,可是我突然发现我一个人好像有点来不及,想找人帮忙画,涂颜色也行,我把轮廓勾好你涂上去就可以了。
经过陈逸一番解释,我总算明白了什么叫做“拿什么拯救你,我的黑板报”,原来根本没有稻草头说的什么狗屁联盟。我猜测陈逸应该是这个班的文艺委员什么的,时间紧迫也没人管人手够不够,一股脑地把大梁交给他挑。
——那他……
我看了眼一手插裤兜里一手擦黑板的稻草头。
——他是班长,留下来监督我的。
短短几个字,我的心顷刻间外焦里嫩。他居然是班长,难道他们班长也是用点兵点将的方式选出来的?还是比谁每天说话的频率高?这种事情说出来就好像告诉我美国的双子塔其实是布什易容成**去炸的。陈逸看着我一脸的不相信,扶额补充道。
——顺便来拖延我的进度。
我信了,并且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我没想到外表看起来温柔纯良的陈逸原来话并不少,而且好像还很会开玩笑。可即使是这样,我还是没法想象他抱着电吉他站在震耳欲聋的酒吧舞台上像触电一样摇头晃脑的样子。
他带我走到黑板报前,递过一罐红色的颜料给我,又给了我一支中号的水彩专用画笔,让我把他已经画好轮廓的“中考倒计时”几个大字涂实。我心说别人中考都是一百天开始倒计时,你们这还有三百多天就开始火急火燎地倒计时了,重点班就是不一样。
——为什么要涂成红色?
——因为这将是一场血淋淋的厮杀。
我又发现他不仅会说笑话,还会说冷笑话。
我刚把“中”字涂完,稻草头就已经完成了擦黑板的任务。他把抹布随手一丢,竟然还真的落到了某张桌子上。他双手在衣服两边蹭了蹭,然后背起包说了句“去买午饭”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我心想这个人真是随性到了忘我的境界。
教室里一下子就只剩下了我和陈逸,虽然刚才也只有三个人,但是听陈逸和稻草头互相侃来侃去是件很有意思的事情,所以自然没有注意其他的。可是稻草头出去了就好像把空气里所有能传递声音的介质也带走了,安静硬是把气氛衬托地别扭起来。要不是他们把风扇开到最大档,我想他一定能听到我因为紧张而变得粗重的呼吸声。其实说起来我跟陈逸见面加起来还不到三个小时,我却在这里,在他勾勒的图案里填充颜色,真的好微妙。
终于把几个字涂完,我看了眼陈逸,他还低头在调色盘上鼓捣着,好像没有要给我下达下一个命令的意思,手上没活干坐着又不好意思,我尝试跟他说些话,却发现我们之间最开始的也是唯一的交集好像只有小沁。
——那个,你跟小沁,最近怎么样啊。
我发现他的身体不明显地颤动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加大了手上的力道,画笔被按在调色盘最边缘的格子里,由于两边受力不平衡,调色盘一下子朝黑板上扑去,陈逸也不躲,左手半个大拇指都染上了颜料,黑板上是大片的蓝色。陈逸本来调好了从浅到深好几种蓝色,准备画一片由远至近深浅不一的云海。
我下意识地去捡陈逸掉在地上的调色盘,我不知道我说的话里哪一个字眼触动了他,但我知道自己似乎是闯祸了。可我的手还没碰到调色盘,陈逸突然伸手抓住我抬得太久有些发酸的手臂。那一刻我的脑子是浑沌的,我只记得他的手心都是汗,指尖冰凉,并且在微微颤抖着。
我转过去头去看他的眼睛,发现他的瞳孔深处好像也有这样一片从深蓝到浅蓝的云海,那些无措那些沮丧,就好像是云里的水分子颗粒,等到聚集了足够多的小颗粒,终于在他的心里下起了雨。
——我跟她昨天分手了。
说完这句话,他根本没给我反应的时间,就蹲下去开始自己收拾起来,动作不疾不徐,表情平淡自然,好像刚才的那一切只是我自己臆想出来的画面而已,好像他还是我记忆里那个,帮小沁撑伞,舍不得她淋一点点雨的模范男朋友。
为什么分手?是谁提的?为什么小沁没有告诉我?为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你还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跟身为小沁朋友的我站在一起?我本来有很多问题可以问,但是我张开嘴僵在那里很久,还是没能忍心发出一个音节,我有点害怕,害怕拆穿他的故作无谓。
在网上看到过一个段子,问为什么文章中的窗帘是蓝色的,标准答案是这句话暗示了作者在那时忧郁失落的心情,而原作者的答案却是,那窗帘本来就TM是蓝色的。我再次看了看黑板上那片浑浊的蓝,突然想问,究竟什么是正确答案,是陈逸此刻真的被忧郁失落包围着,还是颜料真的本来TM就是蓝色的。
2007年7月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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