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响起了一声闷雷,西南炎热的暑气一时消散,躺在小巷之中正作白日梦的望舒小道士缓缓张开了眼睛,看着满大街疾走奔跑的百姓,心下有些不解。随即,一点雨水落在了望舒的额头上,雨声淅淅沥沥,不多时便下成了瓢泼大雨。
“晦气,晦气!真是‘一山分四季,十里不同天’,‘一边下雨一边晒’的所在,这雨竟是连道爷都不曾算到!”瞬间变成落汤鸡的望舒一面骂骂咧咧,一面朝着屋檐下跑去,寻个避雨所在,心中却是焦急。
早上下山的时候,师父老头子百般交代,说是买了米面菜肉便尽快返回。自己一时懒骨发痒,趁着天时睡了个回笼觉,竟是耽误了时辰,又是被这大雨困住,还不知回去之后,要被老头子如何惩罚。
心中焦急万分,望舒又是回味起方才梦中的烈火熊熊和纷纷扰扰,一时只觉得口干舌燥,又见大雨之下,街上已是空无一人。心中哀叹一声,小道士只好伸出手去,接那屋檐上滴下的无根水来解渴。
无根水越落越快,越接越黄,望舒掌中一阵温暖,又是散发出一股奇异的味道……这颜色?这温度?这味道?小道士心中一惊,慌忙抽回手来,向前两步,仰头一看,果然见避雨这家阁楼之上,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儿光着两腿,手握重宝,正酣畅淋漓,真实不虚地“天降”了“无根水”来!
“哎哟我*,这谁家的小孩儿?有人管没人管了!敢戏弄你道爷!信不信老子这就上去,切了你的鸡儿喂狗去……”望舒道士年纪不大,长得也算清秀,这一张嘴却是爆了粗口,又是站在大雨之中,指着阁楼上的小孩儿破口大骂。
这蒙舍城乃是西南小国所在,城中居民俱是蛮人血脉,自号“乌蛮”,与那中原神州却是有着极大的区别。
那小孩儿真是蛮人本色,虽是听不懂汉话,也从望舒的神态动作中看出了他的不满,却是丝毫不见害怕,更是身子前倾,一股黄浊液体瞄着望舒大张的口中而来。
望舒急急后退两步,又是紧闭了嘴,眼看着那小孩儿满意地抖了两下,提上了裤子,缩回阁楼中去。还不等他再喊一句,便见那阁楼中伸出了一双粗壮大手,端着一个陶盆,“唰”一声便朝着街上泼来。
这形状,这颜色,这味道……望舒瞬间闪身,眼看着一盆污秽落在先前所站的地方,一时满头冷汗,又是不敢造次,只得抱了脑袋,朝着对面屋檐下走去,口中小声嘀咕道:“这些蛮子,怎会这般无礼!罢罢罢,谅你是个无道无福的!你不给我避雨,活该你家小孩儿这么大的火气!”
皱眉闻了闻双手,望舒强忍着恶心,又是将其伸出屋檐之外,使劲搓洗,脸上神情万分不忿,却是再也不敢口出半句狂言。
“滚一边去!”一声呵斥转瞬即逝,留下满身雨水泥泞的望舒呆立原地,瑟瑟发抖,瞬间怒火中烧,大步踏入雨中,朝着已经远去的骑马之人怒吼道:“我*你大爷!宝马了不起啊!弄你道爷一身!别让我再看见你,否则……”
话音未落,便看见远处的马匹一时停下,随即转身,朝着望舒狂奔而来,气势逼人,生生将他的后半句话吓回了肚子里,再不能发出。
这马匹来势汹汹,又是比之先前快了不少,望舒正要转身逃走,却突然看见旁边小巷之中,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头弓着身子,颤颤巍巍朝着街道对面走去,看这样子,竟是要被那马正正撞上!
“危险!”望舒瞬间停住了脚步,却是救援不及,心急之下,扬手便是一挥。一瞬间,一股莫名波动弥漫了整条街道,一时风起云涌,平地刮起了大风,卷着砂石雨水,朝着那马匹头颅拍击而去。
那骏马纵是良驹,终不过是匹牲口,又哪里见过这等场面,一时受惊,长脸大眼尽是惊惧神色,生生在老头面前停住了马蹄,长嘶一声。马匹骤然停住,老头似乎这才反应过来,顿时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瑟瑟发抖。
骑马那人也是不想马匹会突然停下,却是身上的力道无处消去,生生被从马背上甩了下来。这人似乎颇有些拳脚功夫,倒也是临危不乱,离了马身之后凌空一个扭身,强行控制了身形,避免了在望舒脚下摔个狗吃屎的场面,堪堪站住。
望舒心急之下,在人前显露了手段,心中已是后悔不已;又看见马背上那人被甩了下来,更是大惊失色,却知道这等力道之下,只怕是要将这人摔个筋断骨折。就算是他骑马不长眼,可也不该受这么大的报应啊!心慌着急之下,望舒又见那人神乎其技地站稳了脚,丝毫不曾受到什么伤害,一时也是心中一定,又是目瞪口呆,却是不曾想到这南蛮之地,也有这等手段高明的人物。
还不等望舒回过神来,一抹鞭影已经朝着他的面门击来,恍惚之中,小道士本能朝旁边一闪,生生躲过了皮鞭,一时怒目抬头,看向眼前那人。
只见骑马那人浑身裹在蓑衣之中,只露出一张脸来,却是个十五六岁的男孩儿,生的黝黑精瘦,五官倒是朗逸,又是天圆地方,竟是个难得的面相。这男孩儿被甩下马来,原本就是满腔的怒火,又是被望舒躲过了他的鞭子,更是愤怒非常,却是这蒙舍城中,有谁敢这般大胆!
望舒看着人的神情,已经知道今天事情难以善了,索性豁了出去,先发制人,朝前两步,指着那男孩儿的鼻子骂道:“瞎了你的狗眼!没看见有老人家要过路么!这七老八十的,不敢说撞上,就是受了惊吓,三长两短的,你要怎么负责!”
那男孩儿原本就是一肚子火气,这下听见望舒谩骂,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暗道若不是你挑衅在先,小爷何必转回头来,遇上这死老头子!如今你动手在先,还敢强词夺理,真真不知小爷是谁么!想到这里,男孩怒睁双目,一时王霸之气迸发,又是一鞭子朝着望舒的面门打去。
望舒见他还要动手,也是气急,暗暗冷笑一声,心想这戒律破一次也是破,破两次也是破,终是难逃师父责罚,却不能叫你小瞧了去!心中想着,望舒已是动作,却是一手捏诀,口中念咒,只见那鞭子一时定在虚空之中,连着周围的雨水都是不能落下。旋即,一股火焰凭空而起,顺着鞭梢蔓延而去,眼看就要烧到那男孩儿的手掌,着实叫他吃个大亏。
电光火石之间,只见那男孩儿胸口骤然亮起一道白光,生生将鞭子上的火焰压灭,随即去势不减,重重打在望舒的胸口,叫他飞退两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男孩儿挡住了望舒的道术,心中也是凛然,不欲再作纠缠,鞭子指向望舒,口中说道:“好小子!我记住你了!”说得竟是汉话,又是十分流畅,只是带着些许口音。
一语既出,这男孩儿也是好生瞪了望舒一眼,真是要将他记住。这一眼看去,倒也叫着男孩儿有些惊讶,先前电光火石之间,他只看见这人是个身着缁衣道袍的小道士,这下仔细一看,竟是个白净清秀的小子,丝毫不像当地蛮人相貌,想来是个外来的。
男孩儿暗暗点头,随即翻身上马,又是朝着那老头子冷哼一声,顿时扬长而去。
望舒道术被破,一时愣在当场,却是不料这蒙舍城中竟是这般藏龙卧虎,能够破得自己的手段。好半天回过神来,望舒才缓缓站起,又是走向前去,想要将依旧坐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老头先扶起来,口中说道:“老人家,您没事吧?能站起来么?”
老头子这才回过神来,一时跳了起来,一手抓着望舒,一手拿着拐棍便朝他身上打去,口中喊道:“你个多管闲事的短命鬼!老子好不容易寻到蒙家人过路,全叫你给搅了!我可怎么活啊……”说着,老头竟是哭出声来,又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望舒一时愣住,呆立当场,近乎石化。
衣服被这老头子抓住,望舒一时是走也不得,留也不得,耳中只听这老头无尽谩骂,各种污言秽语,却是想不到他大下雨天过街,乃是抱定了主意,拼着这把老骨头,讹那骑马的小子一把。望舒好心相救,却是落了这么大的不是,要说起来,倒是救了那小子一把,没叫他被这老头讹上。
一时间望舒又是心烦意乱,却不想世间还有这等无耻之人,自己好心救了他的性命,反而被他这般拉住。而且这老头言语之中,已然透露出先前那男孩儿乃是“蒙”姓之人,又是叫望舒暗叫不好,却是招了天大的麻烦。
此地唤作“蒙舍城”,又叫“南诏”,城中一方地主,正是姓“蒙”!怪不得这小子敢在城中这般骑马,却不知他是南诏王盛逻皮的什么人。也是这老头子胆子比天还大,竟然想讹上蒙家。要知道,这城中众人,名为百姓,实际上不过是蒙家的奴隶!这天下倒还真有奴仆讹上主子的,也真真是奇闻一桩。
眼下雨已经小了不少,先前又是闹得那么大的动静,街道两旁的门窗都是一时打开,探出了不少脑袋来,看着这难得一见的热闹景象,啧啧称奇,口中用乌蛮语大声讨论着什么,不时发出一阵哄笑,十分热闹。
望舒此刻面红过耳,半是羞愧,半是愤慨,心中早已将那男孩儿和眼前老头的祖宗十八代都是骂了个遍,又是哀叹自己出门没看黄历,遇上了这等事情。心念纷转之中,望舒又是抱怨起自家师父来,恨他好端端地叫自己下山作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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