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南诏王亲临,嘉月等人都是有些心慌,饶是炼道修真的人物,始终时日还短,见了一方帝王,还是有些紧张。这下望舒跟那南诏王的公子像是有些冲突,更是叫两人心中一紧,不知该如何应对才是。
那南诏王看了望舒一眼,随即看向灵均老道,朗声说道:“道长前来蒙舍,怎的不与我知会一声,倒叫我失礼了。南诏虽是边陲小地,又是蛮荒所在,历代先王倒也多与大唐往来,仰慕汉家道理。我对中原道家,也是心向往之,只可惜不曾有缘得见。”
蒙舍诏又称南诏。“蒙舍”二字,乃是去了此间先祖君王细奴逻的父亲,蒙舍龙的字号,其国号则是称作“大蒙国”。至于“南诏”一名,则是因为蒙舍诏在其余五诏之南而得。
灵均老道镇定非常,微微一笑,说道:“南诏王有心向道,自有缘分机缘。老道初来乍到,还未寻得门路,又是不敢打搅南诏王。诸位大驾光临,还请进殿一叙,用些茶水。”
说着,灵均老道做出一个邀请的手势,却是不曾向寻常臣民拜见君王那般,向南诏王行礼。不过道门乃是方外修行,不拘于世俗理解,盛逻皮倒也不甚在意,抬脚便踏上了台阶,与身后众人一起,跟着灵均老道一同进了道观之中。
众人进得道观,也是抬头四处观瞧,却是除了国师杨法律和尚之外,其余几人都不曾真正见识过道家观宇,一时觉得好奇新鲜。特别是那皮罗阁,又是少年心性,最是对这些玄之又玄的东西感兴趣,又是发现这道观建设与南诏民居颇有不同,不曾有那三坊一照壁,也没有飞檐翘滴水,却是别具一番特色。
灵均老道与寻常道士也是不同,颇为开朗健谈,见众人四下观瞧,也就大方介绍道:“道家观宇,乃是清净修道,祀神传道之所,自有一番规矩仪制,与寻常百姓所在多少有些不同……”
说道此处,灵均老道转头看向嘉月。嘉月会意,向前一步,说道:“是哩!道家对这道观,可是颇有规矩呢!所谓‘地方八十一步,法九九之数,唯升阳之气。治正中央名崇虚堂,一区七架六间十二丈,开起堂屋,上当中央二间上作一层崇玄台。当台中安大香炉,高五尺,恒香。开东西南三户,户边安窗。两头马道。厦南户下飞格上朝礼……’[*]”
众人一时失神,定定站在原地,听这嘉月小道姑讲述道家一应科仪戒律。她背诵起戒律来,真是滔滔不绝,又是字字清楚,奈何这戒律乃是文言写作,寻常汉人还能听懂些许,南诏的众人却是满头雾水。然而听不懂归听不懂,众人心中竟是不曾起了一丝打断她的意思,一时站在原地,直愣愣看小道姑口若悬河。
灵均老道在一旁看着,脸上露出了微笑,却是知道此次南诏王降临,只怕是有心试探自己的深浅,否则全然没有必要,将乌蛮大祭司和南诏国师一同带上。既然对方有心相试,灵均老道也就显教显教手段,叫自己这个语言天赋极佳的徒弟展露一番神通,先给南诏众人一个下马威。
嘉月小道姑喜好说话,已然是修成了一门神通,一字一句之中自有万分玄妙,说起话来颇有一些神异。一众南诏人先前不知,一开始还暗中称赞这小道姑大方得体,又是熟读经典戒律,张口就来,不像汉人女子那般扭捏,倒是颇有乌蛮人婆娘的风采,十分欣赏。
可是听着听着,众人便发现了不对,却是听不懂不说,身子似乎也开始不受控制,一时动弹不得,不多时便站得肌肉僵硬,浑身酸痛。
在场众人都不是寻常人物,自不会像昨日大街上的百姓那般慌张。听出不对之后,杨法律和尚首先运转了神通,冲破嘉月的言语神通,朗声说道:“阿弥陀佛。小道长强文博记,口齿灵通,贫僧佩服。却不知小道长可曾听说过南诏观音的故事,要不要贫僧也给你讲讲?”
国师一言既出,便是压过了嘉月的声音,字字清晰,传入众人耳中。众人一时解脱,俱是浑身一软,特别是那皮罗阁年纪尚小,险些摔倒在了地上。
嘉月最讨厌别人打断她说话,又是被这和尚破了神通,一时心中冷笑,也是知道师父派自己出来的意思,一时轻咳一声,呼出一口冷气,轻声说道:“知道呢!大师别看我年纪小,可特别爱听野史传闻,这南诏观音的传说,倒也知道些许。既然大师问起,我就说与大师听听,看看对是不对:这南诏观音的传说,应该从‘观世音巧降罗刹’说起,却是数百年前……”
嘉月这次动了真火,又是说得十分认真,一时又是将众人吸引住。加上她现在所说的故事,都是一众南诏人从小听到大的,最是熟悉,也颇有代入感,听她说起,自然是心思飞远,不由沉醉。国师见她这次张口,更是字字分明,声声带起周围的空气波动,甚至众人身边,都是浮起了肉眼不可见的细小文字,将众人团团包围起来。
乌蛮大祭司最不爱听这等佛家传说,却是觉得这些故事教坏了乌蛮人的小孩儿,叫他们忘了祖宗的种种,倒是不曾深深沉迷,更是冷哼一声道:“聒噪!”
说着话,大祭司将手中的拐杖朝地上一顿,顿时在青石地砖上敲出一个浅浅的印子。随着他声音落地,这印子中竟是升腾起了火光,一时剧烈燃烧,成了一个火塘。火光在这白日青天中都是十分耀眼,又是灼热逼人,温暖的明黄色光芒照在众人身上,一时破去了嘉月的道术,更是将她生生震退两步,直被师兄扶住,才堪堪停了下来。
大祭司看着灵均老道,冷冷说道:“南诏王说中原道家博大精深,神通广大,我却是不信的。我乌蛮人在这片土地上生活了上千年,从不信什么天道大道,更不曾受任何教派恩惠,一切都是祖宗保佑,山水赐予。大王是族人的大王,我是祖宗的祭司,你等要来南诏传道,也要先问问我同意与否!”
乌蛮人在接触佛道两教之前,却是就有原始自然崇拜发扬,相信世间万物有灵,又是崇拜自家祖先,更是认为火是祖先显化,最为神圣纯洁,既能破灭一切,也能净化一切。无论是佛门也好,道家也罢,都是对乌蛮原始宗教的冲击,这大祭司作为祖先神灵的代言人,自然不能坐视不管。
加上往古以来,都是君权神授,南诏王的传承仪式,也是需要祖先神灵的认可。先前佛门传扬是观世音菩萨点化了南诏先祖细奴逻,已然是触及了大祭司的神性权威,这下又冒出来一个什么道家,更是叫他心中不爽,早就憋了一肚子的火气。
望舒见大祭司发威,南诏王也不曾阻拦,心中便是有了计较,又是看见那皮罗阁满脸趾高气扬的样子,心中也是愤愤,转头看向师父,却见灵均老道微微闭了双眼,像是神游太虚去了,似乎什么都没有看见,也不发表观点。
望舒心中有数,暗暗一笑,大步向前,口中喊道:“兀那老头!怎的在我们道观中烧火!”说着话,望舒已经走到了那熊熊烈火边上,伸手就朝火种按去。
大祭司心中一惊,暗道自己这火不是寻常木中之火,而是有一丝精神灵性在其中,能在砖石土地上燃烧不说,要是烧到人可是了不得的。眼前这小孩儿不过十六七岁模样,生的白白嫩嫩,要是一掌按在这灵火之上,可不是要烧坏了!他虽然厌恶外来宗教,却始终是本土乌蛮百姓的守护者,仁慈还是有的,连忙出声喊道:“摸不得!”
还没等他声音落地,望舒的一双手已经伸入了那灵火之中。之间他脸上一阵扭曲,像是痛极,口中大声痛呼,高声喊道:“哎呀呀,不得了!你这火里有东西,在咬我的手哩!好痛,好痛!”
大祭司见他这般模样,更是慌张,一面抢步上前,一面口中喊道:“别怕!你别动!我来救你!”说着话,伸手就要去拉望舒的手。
望舒却是一时停住了喊叫,抬起头来,朝着那大祭司咧嘴一笑,说道:“你这老头,长得不好看,心肠倒是不错!”说着话,望舒直起身来,竟是将地上那一团灵火捧在手中举起,朝着大祭司递了过去。
在场众人无不惊异,却是知道大祭司这火不同寻常,乃是水泼不灭的灵火,怎的能被这小子轻松捧起?南诏王盛逻皮脸上神色变化,眼神在灵均老道和望舒身上转来转去,不知在想些什么;皮罗阁则是一脸震惊的看着望舒,却是想不到昨日与自己打闹这道士,竟有这般神通!
大祭司更是惊疑不定,不知眼前这小孩儿到底是什么来路,竟有这般神通,能够把握了自己的灵火,还能这般轻松。神情变化之间,大祭司伸出手中的拐杖,用拐杖头粗圆的拿一部分伸入望舒手上的灵火中,暗暗念咒,收了那灵火去。
望舒捧着灵火,直到大祭司收完,才又是朝他咧嘴一笑,说道:“看你人好,我就不为难你了。否则就你那点火,我六岁就能抱着跑哩!”
大祭司更是惊讶,全然不敢相信望舒所说,只当他小孩儿狂口,却又是佩服他的手段。
直到此时,一直神游太虚的灵均老道才缓缓张开眼睛,走到大祭司面前,笑着说道:“这火有木中火,有石中火,有天上火,此为三昧——”说着,老道又是转向一脸震惊的盛逻皮,说道:“火还有三昧,是为上君火,中臣火,下民火。不知南诏王领悟了哪一层?”
[*] 《太上太真科经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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