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竟有能够烫伤扎疼人的颜色!覃楠兮盯了眼前明净美好的天青色须臾,忽然像是被火星子烫到,像被钢针扎到一样,拼尽浑身的气力,一跃跳离了那双手。远远站在三尺之外,挠了半天头,才从齿缝里挤出声低微的“多,多谢!”
“没伤着吧?”天青身影的话音一如他的身影明净。
尴尬的摇摇头,覃楠兮对着他,嘴角扯了个难看的笑容。
这天青身影就是方才姜魁桌上笑出声的那人。他约莫二十四五岁的年纪,一副身骨昂扬,一张脸清俊异常。微微飞翘的眼角掩映在浓长曲翘的眼睫下,越发显的他那双非同寻常的淡褐色眸子明澈而深邃。他一身天青的蜀锦常服,却只在领边袖口上有些同色云纹点缀,周身上下除去腰间的白玉带钩,也再寻不出一丝珠玉富贵气息。
覃楠兮怔怔望着他,没来由心头一惊“怎么好像哪里见过?”
“你没事吧?”他又轻声问,声音除明净之外更有温和从容,口气却莫名其妙的有一丝亲昵。
覃楠兮正想开口,一副宽阔的身子兀然横了过来挡到身前。
“小子,前次事我不与你计较,可你得寸进尺,今日休怪本少爷不顾体面。”音落,一记胖拳挟着风声向覃楠兮扑来。
脖子一缩,双眼一闭,覃楠兮回身一转,伶俐的闪到一侧。
“哎呦,疼,疼”喊疼的却是姜魁。
疼,又不在自己身上,覃楠兮满心惊喜讶异,睁开一只眼偷瞧,只一看,就心花怒放。原来姜魁的胖拳被那天青身影擒在了半空。那人似乎只极轻松的握住姜魁的胖腕子,姜魁却在龇牙咧嘴的叫唤。
“活该!”覃楠兮在舌底暗暗欢庆。
“你,你!小子你别得意……”姜魁看着覃楠兮一脸的幸灾乐祸,又恨又痛,却又似乎不敢抽回自己的胖腕子。
“诸位来这见山楼是为消遣,何必为小事冲突,扰了彼此兴致?姜兄方才盛赞仁安坊醉仙楼里的炙羊,倒是说得我垂涎不止,不如现下就带我过去见识见识?”那人在不急不徐的说罢才放开姜魁手。
姜魁嚼着一汪泪,抚着红红的手腕,左右望了望两人,无奈对覃楠兮低声横道:“哼,今日暂且放过你,不是惧你,是冲大…….”
“大家就此别过吧。”那天青身影截断姜魁话头,向覃楠兮略欠了欠身便旋身下楼离去。姜魁见状忙颠颠的跟在他后头去了。
“小,少爷,你没事吧。好险好险!”瑟瑟发抖的雪蕊这时才挪了上来。
覃楠兮只顾暗自猜度。那人从前从未在这见山楼里遇过,他落坐上首,且连姜魁对他都是毕恭毕敬,想来他的家世出身自然是比姜魁只高不低,可是当今长安势头胜过姜御史的官家也只有靖国公府和萧国舅府上,这两家的几位公子覃楠兮都认得,左思右想,始终没有头绪,不由又转头望向窗外楼前的去路。恰好那个天青身影才出了楼门,正要沿路离开。
“为何会觉得似曾见过?”正暗自思索。雪蕊凑上来,贴着覃楠兮好奇道:“这人是谁啊?”
“我也不认得。”覃楠兮如实应着,仍思索着那人熟悉的眼神和温和的笑容究竟来自记忆中的哪个角落。
“今日真是要谢谢他,若不是他,少爷今天可真要吃亏呢。不知他是谁家的公子?为人还真不错!可惜不知他姓甚名谁,府上何处?”雪蕊未留意覃楠兮的脸色,双眼只顾循着那身影笑道。
覃楠兮按下心底的涟漪,回头望见雪蕊脸上一览无遗的倾慕,戏道:“这还不简单,你现在就追了下去,问清他姓甚名谁?年纪几何?可曾婚配?明儿一早我就请嫂嫂找个媒婆去替你说亲。或者咱们不拘那些个小节,直接将你送去给他。”
“小姐,那公子好心替你解了围,你怎么倒拿我和他打起趣来?”雪蕊羞红了脸辩白。
“瞧你,我不过说了句玩笑。把我的雪蕊就这么送个登徒子我可舍不得。”覃楠兮轻轻拍了拍雪蕊羞红的脸庞,笑的一脸灿烂。
雪蕊正忸怩,听到这话,也忘了两人笑闹,奇道:“登徒子?小姐为何觉得他是个登徒子?”
“物观其类,他和姜魁那个混蛋混在一处,一丘之貉,定也不是什么好人。”覃楠兮虽笑意依旧,但她向来不以貌取人,只信人心有别,各有类属。她见那天青身影和姜魁这样的城里有名的纨绔败类混在一处,自然难对他心生好感。
主仆二人正细语轻声的嬉笑,不想楼下那天青背影似乎感应到什么,突然驻足,回身过来,抬起了头,正正迎住了覃楠兮疑惑追寻的眼神。那双淡褐的眸子里,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明朗清晰。
覃楠兮就像个正行窃的小盗贼险些被活捉一样,慌忙收回目光,一闪身躲进窗下日影中。不知是惊是窘,她耳根通红,一颗心也在腔里乱跳不安。
“小姐,我们还是快回去吧,万一那个姜魁再转回来可怎么好?还有啊,若再晚了,少夫人又要罚我了!我的好小姐,回回都是你带我出来,回回都是我挨罚,求求你发发慈悲,饶了我吧!”雪蕊求道,见山楼这个鬼地方,她恨不得这辈子都不要再来了。
覃楠兮难得不对雪蕊断然说“不”,只低着头若有所思的一路回到覃府。
府里二门上,嫂嫂身边的吴嬷嬷已侯了很久。覃楠兮一进府门就被请去哥哥的书房。
“好嬷嬷,快和楠兮说说,大哥找我做什么啊?难道他知道我去见山楼了?”覃楠兮凑在吴嬷嬷身边,一脸讨好。
“小姐您又去见山楼了?难怪又打扮成这样子!哎,姑爷又要埋怨我家小姐了。”吴嬷嬷斜眼飞速瞟了覃楠兮一眼。她是嫂嫂萧落梅的陪嫁嬷嬷,萧家百年名族,因而吴嬷嬷多少对平日少规矩差礼仪的覃楠兮有些不屑。
“好嬷嬷,您等楠兮片刻,就片刻,容楠兮回去换件衣裳?”明知这吴嬷嬷刻板冷漠,覃楠兮还是不死心,想博个侥幸。
“老奴奉了姑爷的命请小姐去书房议事,已耽搁了近一个时辰,小姐还是快去吧!再晚了,只怕更不好呢。”吴嬷嬷一张霜脸相对。
耷拉着脑袋,覃楠兮被吴嬷嬷“押”到书房。
“怎么又打扮成这样子?”书案后的覃楠甫刚一抬头,两条眉毛便拧在了眉心。他们毕竟是一母同胞,覃楠甫的眉眼和覃楠兮十分相似。
“哥哥”垂着眼皮唤了一声,覃楠兮不情不愿的挪到书案前。吴嬷嬷躬身行了个礼,倒退了几步才转身出了房门。
一室静寂。
“哥哥,吴嬷嬷说你找我有事商议?”覃楠兮一脸谄媚,主动出击,意欲转移哥哥的注意力。
“你站着做什么?一副随时要逃的样子。我是有件事必须和你说的。”覃楠甫瞟了覃楠兮一眼,削薄的嘴角浮出一丝浅笑。
“必须和我说?是找到旭哥哥了是吗?”覃楠兮刚要落座的身子豁然弹起,满眼的期待光华闪烁。原本满身的任性胡闹气顷刻消失。
覃楠甫一愕,摇了摇头,小心道“我私下也已经找了差不多三年了,还是没有一点儿消息,或许,或许苏旭已经…….”
覃楠兮身子软软的滑到椅上,咬着唇角,半晌抬头,泪汪汪的恳求道“哥哥,楠兮求求你,一定要帮楠兮找到旭哥哥。那山崖不高,水也不深,如果当时,当时旭哥哥真的,真的就…….一定不会找不到…不会没有一丝痕迹的。”
“哎,你一心惦记着苏旭,这也…….罢了,只要我还在任上,就一定想办法暗中查找他的下落。”覃楠甫不忍看妹妹一双泪眼。
“多谢哥哥,楠兮一定要找到旭哥哥,将苏先生临终所托的遗物遗言,都亲自交给他。”
“苏先生也真是奇特,一本舞谱,竟看的比性命重要。”覃楠甫深觉不解。他不解覃楠兮一介女儿,竟重诺如山,发誓定要亲身践诺。更不解父亲的挚交苏长卿临终所托竟然是一本普通舞谱。
“苏先生为人就是这样,他将情谊看的比性命珍贵。当年若不是他重情重义,娘和我只怕早死在幽州了。况且那本舞谱序跋中提到个叫安儿的女子,或许那个安儿是旭哥哥生母闺名?若真是这样,岂不就是比性命还珍贵的念物。”覃楠兮从不觉得养育她七年的苏先生所托有何不妥。
“这,我自然不会对苏先生不敬,只是……哎,罢了,你这丫头像极了爹,认死理。不说这个了。”覃楠甫无奈。转头又想起一事,神色忽的一肃,嘱咐道“你在幽州苏先生身边长大的事,只有爹爹,你我知道,万不可再对他人提及。爹爹位高权重,若让人知道你不是在江南外祖家长大的,恐怕会有人从中作文章。”
当年战乱,江南巨儒覃子安带着家小逃亡。战乱中一家失散,临盆在即的覃夫人和贴身服侍的丫头云贞意外流落到幽州边界,有幸被得了信儿赶去相救的覃子安挚友苏长卿救下。只可惜,覃夫人临产受惊,体虚不胜,生下覃楠兮便撒手人寰。因此覃楠兮是由苏长卿和云贞在幽州边界抚养长大。后来大楚定鼎中原,为求天下士子归心,先帝拜覃子安为太傅,官居尚书令。然而,苏长卿却因是前朝太子近臣,又誓死不肯易主称臣,因此覃子安和苏长卿挚交之事已成覃家最深的隐秘。
“哥哥放心,楠兮知道轻重。”覃楠兮眸光一闪,肃然应道。她自然知道轻重。她从不曾向任何人提起,苏先生根本不是重病不治,她永远会记得苏先生临死时那愤恨和不屈的眼神,永远记得自己答应过苏先生和养母云贞的话。
“是什么轻重?相公你又在吓唬妹妹?”一声婉转又蕴满笑意的话语自门外传来。
话音未落,一个曼妙的女子已轻灵灵的自门外飘了进来,她手中捧着一方精细漆盘,盘中是一套极清淡素雅的青瓷茗器。
(小说未完,请翻页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