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儿啊,这个东西是害人的,咱不能吃的呀!”
杨丽丽缓缓的抬起,一直低着的头,烛光摇曳,映照着她眼中盈盈的水波,红唇微张,光线暗淡中,面容竟比以往更加美丽动人,只是,那温婉悦耳的声音带着不可忽略的一丝哭腔。
七慕仍然沉默的等待,她在等待一个解释,在等待问题出现的原因,以及随时准备着对症下药。
尽管,眼前便宜娘的话语与脸庞的隐隐悲哀,已如数印入心中,心中有些感觉,隐隐约约,似是要破土而出。
“慕丫头,你不知道,这东西,前些年村里的马老婆子,就从自己家的院子里,挖出了跟你手上拿着的,长得一样的一株,比你挖得还大咧!”
“那年正是闹饥荒的那几年啊,马老婆子拿着那个黑不溜秋的东西,满村子的跟人说,她家有福着咧!菩萨都只保佑他们家!脸上的高兴劲,比过年时还足呢!”
便宜爹看了下自己的媳妇,她的眼眶通红,便宜爹眼中难得的复杂,抿了抿嘴,用低沉浑厚的声音缓缓道来。
“后来,用那坏东西做了菜吃,这东西听说怎么也煮不熟,马老婆子一拍头,一狠心,就端上了桌,听说他们一家人见着,脸上都高兴,庄稼人粗俗、饭量又大,一上桌就开始吃。可是,没吃两口,就感觉不对,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嘴唇和舌头肿得……自己掐着自己的脖子,吃不出话来,只直指着马老婆子,眼珠都快要瞪出来了……”
“唉,那几个吃了的人,在地上滚了滚,最后都没挺过来,都走了,那马老婆子因着喂他那小孙子,自己倒是没吃,结果,丈夫,儿子,儿媳,还有那一小点的孙子……唉,现在那马家就只剩她一个人喽!倒也可怜,原来多好啊,再穷,也是一家人啊…唉…”
便宜爹讲述着,眼神迷离的望向前方,好似在陷入了当时的情境,连连叹息,微微摇头,面上更是一片悲哀与惋惜。
七慕闻言,虽对马老婆子,她自己是素未谋面的,但心里也默哀着。
好歹,那也是几条人命!
就这样,因为没粮,没文化,不认得毒芋头,就这样葬送了!
七慕垂眸,定了定心神,开口问道:“爹,你还记得马婆婆家挖出来的东西长什么样子吗?是不是黑黑的、长长的?切开之后是淡黄色的,里面还有许多的小洞洞?”
死去的人已经死去,活着的人,还要继续……
便宜爹听闻,歪了歪头,想着,一会儿后,道:“恩,好像跟你说的一样。你倒是奇了!没见过还能说得出来!”
便宜爹微笑的看着七慕,眼神亲切,让人温暖。
七慕见状,唇边的微笑更深了,道:
“不是我没见过,也能说得出来,还是那个爷爷说的,当时我太小,也不太记得清楚了,恩,他好像说,他有个亲戚什么的,也是吃了这种毒芋头,死了,后来,不知怎么的,才知道那是毒芋头,那毒芋头,和我这好芋头可不太一样呢!”
七慕咬字时,加重了好芋头的那个“好”字,表情夸张,故意逗趣。
便宜娘和便宜爹闻言,默契的相视一眼,面色皆缓和不少,便宜娘更是微微一笑,神色温柔极了……
七慕瞧了一眼,心中好笑又微暖,唇角微扬,也不管两个便宜爹娘的小动作、小眼神什么,转身出去,把灶台上的菜刀拿来。
便宜爹娘看见,眉眼中的刚起的柔情散去不少,刚刚弥漫着的温情氛围,就这么被一把明亮亮的菜刀,破灭了。
七慕恍若未感,又弯腰拿起自己挖的小芋头,举在便宜爹娘眼前,一字一句,态度从容淡定,道:
“爹娘,你们看,我挖得这个芋头是不是圆圆的,与马婆婆家的大不一样?”
“恩,好像是…”
见便宜爹娘点头,七慕手起刀落,一晃眼就把小芋头切开了。
旁边的小阳阳,好奇的瞪着他圆圆的大眼睛,眼睛被刀光晃了一下,身体不由轻轻抖了一下。
便宜娘察觉,伸手便将自己的小儿子抱在怀中,顺手拍了拍他柔软的背,一派祥和安然的景象。
“你们再看,这芋头,是不是果肉白白的,也没有马婆婆家的那些洞洞?”
“恩,是…”
这次的反应更加肯定些了,连小阳阳也点了点头,活脱脱一副若有所思的小大人模样。
七慕心中松了口气,眸色清明,缓缓道:
“这就对了,我的芋头,是好东西,是可以填饱肚子的、救人活命的好东西!马婆婆无意挖到的,却是坏东西,是毒芋头!那怎么可以一样?那老爷爷的孙媳妇可是京都来的,是有见识的人!怎么会错?!”
七慕尤其加重了最后一句的语气,农村人,大多对有读书的人、有见识的人,充满盲目的崇拜。
这最后一句,就是她的盖棺定论。
这吃饭的事,这就算是成了!
七慕一边伸手揭开锅盖,一股鲜香味便扑面而来,屋里的人都默默咽了咽口水,阳阳更是吧唧着嘴,小小身子扭来扭去的,一边道:
“城里人都能吃的东西,咱种田的还金贵得不能吃了?你们要是还不放心,我就先吃给你们看,左右,不吃这个,咱家还能吃哪个?”
话毕,七慕刚乘好了一碗,手腕一抬,爽快的、就就着碗直接喝了一大口!
闭着眼睛,感受那粥浓稠的喷香的味道,那滑入喉中的温热,七慕做出了一个极为享受的表情……引人遐想连篇……再接着喝了一大口,便露出了一个极为甜蜜的笑容……
那对便宜爹娘,原本在七慕作出要先试试的动作时,皆不约而同的伸手,想要拦下,怎么能让女儿冒险?只是七慕动作实在太麻利了些,而后,又见七慕安然无恙,当时,心下便放松了些。
再看那黑锅那色彩鲜艳的稠粥,目光也不似之前那么戒备了,反而隐隐有些期待。
七慕喝完,表演完,恩,闭着眼睛当然是表演!谁没事吃个饭,还要闭下眼睛的?都是给这便宜一大家子看的!
有时,行动比语言更简单、更直白、更好骗人!七慕扫视过每一个人的神情,勾了勾唇角,心中喜悦,你看,这不就很容易骗到了吗?
当然,这粥味道是真好!
是用家里所剩不多的白米,三鲜之一的蘑菇,去了苦味的黄鹌菜,还有被她细细的切成小块,捣碎,熬入粥里的香芋,熬制而成的,加了一些些盐,味道自然是极好的。
对于这,天天吃不着糠、咽不着菜的一家人来说,就更加好了!
“吃吧,城里人能吃的,咱也能吃!你看慕丫头吃着,多香啊!”便宜爹也手脚麻利的乘了一碗又一碗,脸上布满开怀。
第一碗,给了小阳阳。
第二碗,给了便宜娘。
第三勺,便宜爹顺手就把七慕刚刚喝的补了回来,七慕一下子就笑得甜蜜蜜,脸庞不似之前,那么清清淡淡的。
第四碗,便宜爹终于自己喝上了。
他竟也学着七慕,闭着眼睛,抬头感叹道:
“真好喝!”
浑厚的嗓音,夸张的姿态,惹得其他人,连笑不已。
便宜娘以袖捂面,眸子尽是笑意,笑声轻甜悦耳。
小阳阳笑完了,竟也学着他姐姐、他爹爹,来了个儿童阳阳版,别说,语音稚嫩,语气倒是装深沉、装得像模像样,一家人都笑着摸了摸他的头,他高兴的吐了吐舌头,又开始埋头苦吃。
一家人看得开怀,自是不必说。
这顿不一样的晚饭,在压抑悲观中开始,在欢笑喜悦中结束。
期间,七慕顺便提了提,准备明天一早,也早起去山上看看、再找找看有没有其他一些可以吃东西的事,便宜爹娘不像之前那么担忧了,只反复嘱咐她:
“路上小心些,有就有,没有也没关系,咱家不贪!太阳下山之前,你就得下山了!还有,别往深里去……”
七慕笑着一一应了,也不烦便宜爹娘的啰嗦。
晚上,七慕一个人,睡在屋里那张小床上的时候。
想着,种芋头的事,还没跟爹娘说,等明天回来,就得提一提了。
还有上次遇着的那只兔子,怎么才能抓回来?狡兔三窟啊,不好抓啊不好抓啊!
那也得抓!
纯天然的肉,不吃了,多浪费!造物主也会怪罪的!
许是,越没有,越渴望吧。
七慕对肉的执着,大约来自于此。
迷迷糊糊的想着,思考着,觉得未来一片光明的七慕,便安然的睡了。
却不知,便宜娘下午在田间的举动,给她美好的明天,带来了一些些小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