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阳圆圆明亮的眸子,一眼看到,自己的姐姐就站在前方,便挣脱开杨丽丽微微出汗的手掌,两只小短腿极快的交换着,朝着七慕跑去,仿佛忘了从田里被娘亲,急急的拖着走回来的疲累。
“姐姐,你回来拉,我好想你啊!”小阳阳的两只小短手抱着七慕的大腿,仰起头来,露出一个笑容,声音稚嫩的道。
七慕心里本正伤感着,思绪万千,后知后觉,才发现阳阳的存在,听到阳阳的话语,她低头,看着自己这个便宜弟弟纯真的眼眸,唇角微勾,玩笑道:“哦?那我们阳阳,是怎么想我的啊?想了多久呀?”
“恩,就是一直想、一直想。”阳阳的小脑袋偏了一下,眼珠往上转了转,思考着姐姐问的问题,声音稚嫩又认真的答道。“从爹爹娘亲带阳阳去田里玩,就一直想啊想啊想啊……刚才娘亲带我回来,看到姐姐,就更想了!”
七慕和杨丽丽闻言,皆是一笑,会心。
童言,往往朴素而真实。
七慕心中微微有些感动,鼻头竟隐隐有些微酸,多少年没有的感受了?扬起一个幸福的笑容,为这童真的言语。
第一次,有人这么直白的跟她说,很想她,很想很想她,还是个小小的人儿说的呢。
忆起短短时间的相处点滴,她蹲下来,与小小的阳阳平视,伸出手来,将他搂在怀里,嗅着他身上淡淡的汗水味,轻轻的,一字一句道:“阳阳,姐姐也很想你呢!从我们阳阳跟爹娘去田上,到现在,再看到阳阳。姐姐,也一直一直在想着阳阳呢!”
以后,也会一直一直想着,七慕心想,姐姐要陪你慢慢的长大,会努力给你一个快乐而美好的童年,把姐姐想要的,却又从来没有得到的,统统给你。
再也,毫不保留。
一个下午,一些简单的话语,让七慕的心中再次充满生活着的动力,就如她的童年,一直在灰暗中,等待爸爸妈妈来接她,日复一日的等,年复一年的失望,那点缥缈虚无的希望,还是靠着一个孩童的纯真坚持,而存在着。
以后,她就不是一个人了,她有一个可爱的弟弟,还有一个家,她得为她的他们,她的所有,而活着!而奋斗啊!
“好了,好了,姐弟俩还说着情话呢!也不害臊。”杨丽丽上前,将七慕的背筐取了下来,声音温婉的说道,语气里颇有些揶揄。美丽的脸庞上,却隐隐透着幸福的光彩。
七慕对着便宜娘,微微一笑。
夕阳的余晖,落在母子三人和背后的茅草屋上,正有着一种闲适安然的味道。
阳阳却是一脸疑惑,好奇的问:“娘亲,什么是情话啊?”
闻言,七慕和杨丽丽脸上的笑意,皆是不约而同的加深了。
“你个小精灵鬼!”七慕伸出手指,点了点阳阳的小鼻子,把原本就有些脏脏的鼻头,弄得更脏了!这小家伙,在田里玩厉害了,鼻子都不放过!“小小年纪,也知道问什么是情话了!”
杨丽丽望着七慕的动作,也不阻止,只是如常笑着,自有一番静美的味道。
“什么情话?什么小精灵鬼?”小阳阳却是不乐意了,拨开七慕细长匀称的手指,嘟着嘴,再次问道。
那小眼神直勾勾的,盯着七慕,活脱脱的像个小怨妇!
七慕也不恼,还是一副乐呵呵的模样,伸手抱住阳阳,就往屋外走去,准备打水给她这便宜弟弟,好好洗洗脸,还有“戴着黑项链的短脖子”!
一边走,一边解释,道:“情话呢,就是很好听的话,就是阳阳说的,姐姐就很喜欢听的话。小精灵鬼呢,恩,就是,就是聪明的意思,是在说我们阳阳可聪明了呢!”
“哦?真的吗?”
“恩,什么真的吗?”
“就是,有两个啊,姐姐说的!”阳阳说着,伸出两根短短的手指,粗粗的眉毛微挑。
“哦!”七慕一怔,继而意会,当下就信誓旦旦的道。“当然是真的拉!两个都是真的!娘说阳阳说情话是不是?!”
七慕反问。
“是!”
“那我听到我们阳阳说的情话,是不是老高兴了?”
“恩……”阳阳低头犹豫了下,语气疑惑,又复而肯定。“恩,是吧…是!”
“那情话是不是好听的话?你看姐姐听了多高兴啊?”七慕循循善诱,眼眸中闪烁着淡淡的笑意。
“恩,是,对!情话就是好听的话!”阳阳得到答案,眼睛弯成月牙儿,大大的笑容,洋溢着快乐的味道。
七慕闻言,不由得更深一笑,心想,还是小孩子好玩,还很好骗呢。
刚到家门的阴晦心情,早已经被一扫而光了。
…………
姐弟俩,在屋外玩笑着,气氛宜人。
而杨丽丽在屋里,眉间却染上一层忧伤和愧意。
她瞧见了,七慕修长好看的手指上、还有黄瘦的手腕上,那些细碎的红痕。
伤在儿身上,疼在娘心里呀!
更是翻了翻,七慕一下午的收获,心伤更甚。
都是些什么呀?除了背筐最上层那些柴火,就是吃死人的蘑菇,一些根本咽不下去的菜,还有那几个黑乎乎的东西…
再没别的了。
又恍惚想起,自己以前锦衣玉食、富贵清闲的小姐日子,还有那天可怕压抑染血的画面。
突然,她的耳边又好像隐约听到,从小带她的奶娘,突然闯进的她的闺房,行色匆匆,一脸惊恐,把一个粗布包裹往她怀里塞,神色悲凉愤恨的道:“钰儿,拿好了,一定拿好了!你还记得老爷在后院茅房里弄了个机关地窖的事吗?去那里,待着,不要出来!不管听到什么,都一定不要出来!你要活着!”
奶娘说到最后,声音已有些凌厉苍悲,那天,她被推着,拉着,拽着,进了那个密封黑暗的地窖里,那里有着茅房难闻的味道和一股深深压抑着的绝望气息。
隐约听着外面的铁蹄声、呵斥声、兵器声,还有女人哭闹求饶、凄婉的喊叫声……是她很熟悉的声音,她颤抖得更加厉害了,惊恐的蜷缩在潮湿的角落里,她好怕,怕那样可怕的事,也会降临在她身上,怕她被活活的揪出来,暴露在阳光下、在她日日闲逛笑语的庭院中。
她很担忧、很紧张她的父母,家中为何会这样?到底是这么了?一个从小养尊处优的闺阁小姐,对着地窖那面死气沉沉的墙,拼命拼命的祈祷着,眼睛里爬满了通红绝望的血丝,泪水一遍一遍的湿了,那华贵的襦裙,只愿:父母无事!父母无事!父母无事!
等她,发鬓已散得不成样子,唇色苍白裂开,目光空洞,带着茅房的一股恶臭味,一点点,破解父亲呕心沥血,设计巧妙机关,再一点一点,爬上地面的时候。
一切都结束了,是用鲜血和生命染红了的结束。
那一刻,只仿佛,在她的家,一切都静止了,连她的呼吸也静止了。
可是,为什么……
她,活着。
她,偌大的杨家,只有她,还活着。
她的父母呢?她亲亲的奶娘呢?
在哪里?在哪里呀?
她,为什么要活着?
忆及此,她已微微有些喘不过气,再看如今的情境,一副破败的样子!
她,对不住父母,对不住奶娘,对不住生她养她的杨家!赫赫的忠烈豪门,东华帝国的一柱擎天!还有,她那几个可怜的孩子啊!
生而不养,不如鸟兽,养而不教,愧为父母!
她何止愧为父母?她还愧为子女!愧为杨家遗孤!愧对杨家的祖先!
她活着,传递了杨家的血脉!
她也好似死了,越来越无力为杨家讨一个公道!
因长期作活而显得粗糙的手,微微颤抖着,她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起来,紧紧捂住自己的嘴,悲上眉头、更上心头,终于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浑身的血液疯狂的向心门涌去,她满脸通红,平日里温婉的脸庞,竟透露出一种狰狞的感觉。
“噗!”的一声,咳出一口鲜血,和那天夕阳的颜色,那么相似,那么无情。
也无心去管那染上血迹的桌子,她就走去、跌跌撞撞的关上门,又回来,坐着,趴在那,把头深深的埋进胳膊里,压抑的无声哭泣着。
绝望,是连哭声和泪水都不能填满的黑洞,一颗心,在那里,沉沉浮浮,伤了,好了,又揭开了……反反复复,永不停歇,直到,泪也干了、血也干了、心也死了,才可能,方得一刻安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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