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在高考战场上翻来覆去被煎炸烹煮的真正过来人,王翦并不看好纪培明。八十年代高考有多不容易?几百取一,说百里挑一都算轻的。她掂不出纪培明的斤两,只能考虑最坏的结果。
纪培明虽然没被她盯得毛骨悚然,但也很有几分不自在。于是搜肠刮肚地掏了掏话,终于想出一句:“要不然还是叫杨婶看一看?”
王翦觉得呼吸的时候肋下有点疼,估计呛了肺。好歹算是捡回一条命,好死不如赖活着呗,就点点头:“好吧。”
纪培明扶她起来:“能走吗?”
“应该可以。”
逞强要付出代价,再说鬼知道那个张云来家离河边那么远,王翦走着走着就吭哧吭哧起来,额头直冒汗。
纪培明一看不对,弓下腰说:“上来,我背你。”
王翦还在犹豫,纪尧这小子就嘟囔起来:“哥,人家不要你背。”
嘿?她什么时候说过不要背了?
王翦就不懂了,这年代的小孩怎么这么鸡贼?一肚子弄人的坏水。
她一下跳上纪培明的背,偏不如他的意:“谁说不要?我现在累了,培明,麻烦你背我。”
纪尧:“……”
纪培明:“……”
张云来家住在半山腰子,从淹死王翦的那条河走过来,起码半个小时。而纪培明背着个一百斤左右的王翦,竟然也只花了不到四十分钟。
三个人停在大门外,大门微合,纪培明喊了一嗓子:“云来叔?”
没人应。
“哥,我听说是张锦鸿那小子病了,好像不轻。前几天还能自己上杨婶家,今天都起不来了,得杨婶出诊过来。”纪尧嘴碎地说。
纪培明刚要叫他不要乱说话,张云来一脸倦色地出来了,看到三个人,直发愣:“培明啊……你们这是……”
纪培明说道:“云来叔,翦翦有点不舒服,我听人说杨婶在你家出诊。锦鸿怎么样了?”
王翦心说,这纪培明好像也不是个掉书袋的傻子,说话挺圆溜的,是个有心思的人。但是转脸越过纪培明的背一看到那张云来的脸,顿时觉得自己好像被雷给劈中了。
“外公?”她不由惊诧地叫出来。
张云来:“???”
纪培明:“……”
王翦脱口后就意识到自己犯蠢了,就算张云来是她以前的外公,那也不能见着人就扒人家裤腿喊啊。于是只好露出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容,微微抱歉地看着她前世外公张云来,强烈掩饰心头的激动。
在她的印象里,她外公对她好得不得了,所以十三岁那年外公去世后,她整个人差点崩溃。没想到她能在这里再见到他!
这也难怪了,她出生的时候外公家已经不住半山腰子了,而是在村里另批了块宅地基起了二层小洋楼。至于这里,王翦一次都没来过。
想到这里,她心里忽然一颤,望向张云来的一脸愁云惨雾,心想糟糕。
刚才纪尧说张锦鸿病得不轻……那张锦鸿就是她亲舅舅。可是据她所知,她的这位亲舅舅的生命永远定格在了十二岁……她虽然没有听她妈跟外公外婆具体说起过,但是猜测不是出了意外就是病逝了。
假如病逝的话……
王翦越想越毛。
乡村的赤脚医生医个普通拉肚子感冒或许还有用,要是其他隐藏的凶险疾病肯定束手无策。而且不及时治疗的话,很可能也会延误最佳的治疗时机。
现代医学已经比八十年代先进太多,王翦吃不准现在是个什么情况,那个传说中的杨婶到底顶不顶用。但就她个人情感而言,她是不相信她具备应对某些疾病的专业能力的。
老天爷可真会玩,她刚到这个时代就交给她这么个严峻的任务。
拯救老舅行动,开启!
她立刻从纪培明背上跳了下来,说了句:“我去看看锦鸿。”就窜进去了。
张云来老实人,憨厚又实诚,知道王家这妞脑子有病,所以只好不计较了。怕她乱闯反而闹到张锦鸿,就急匆匆跟了进去。
而纪培明……
被纪尧一把拉住,冲他挤眉弄眼:“哥,完了,王翦彻底傻了。要不,我们跑路吧?”
纪培明捶了他头一下:“她是你未来嫂子。”
“哥!”纪尧攥着拳头憋红脸,“她是个憨货,她怎么可能配得上你?你以后可是大学生,妈说了,我们就是借借他们老王家的东风,你怎么还当真了?哥,她要是真的变成了个彻底的傻子,你就不怕被人笑话吗?”
纪培明有几分恼怒:“这都是谁教你的?”
纪尧脖子一梗,满脸认真:“哥,这都是实话。”
“我不跟你扯。”纪培明对他妈跟亲弟弟的脑回路理解不能,扭头就走。
纪尧十几岁的半大小子气得直蹬地,一脸恨铁不成钢。
张云来家起了三间小平房,左边是厨房加吃饭的地方,旁边还围了个猪圈,里头养了头彪悍的大白猪,窝在几片白菜帮子里,小圆眼睛一闪一闪地发亮。中间那间是两口子住的,刚才张云来就是从那里出来。
王翦没头没脑地闯进去一看,豁然发现这地儿可真小。摆上一张桌子两条板凳,再加上两张床,就已经挪不开脚了。更别提,这房里原来还有人。
角落小床上躺着的就是张锦鸿,一张惨兮兮的小脸,正挂盐水,整个人好像来个两级台风就要被刮走。看起来跟纪尧年纪差不了多少,但那精气神就差得十万八千里了。如果纪尧是个窜天猴的话,那么张锦鸿可能就是被窜天猴一屁崩断的草。
这就是她那可怜缘悭一面的小舅舅吗?
啧啧啧……
王翦自来熟一样滚了过去,那盐水底下一站一坐的两个女人就各自震惊地看着她。
“翦……翦翦啊,你怎么上这里来了?”张云来老婆郑雪珍诧异地问。
确认过眼神,这就是她外婆。
王翦点点头。
她外婆跟她妈一个毛病,控制欲特强。她说东,要是外公敢往西,她就得拆房。同样是一个统治风格,她外公顺从了一辈子,最后死在外婆前头时,还心心念念担心外婆一个人生活不如意。用现代话形容她外公,那就是个如假包换的宠妻狂魔,老婆虐我千百遍,我待老婆如初恋的濒危品种。而她爸……不想在沉默中灭亡,于是就在沉默中爆炸了……
她其实一点也不同情她妈,感情这回事好与坏,都不是一个巴掌的事。可她也不会给她爸站队,隔壁张灵儿她妈确实漂亮,她也羡慕张灵儿有个温柔似水的妈,但这不代表她能接受这两个人成为她后妈跟后姐。再说,婚内出轨才是原罪啊……
所以说,为什么结婚呢?
她有点担心,万一自己真要嫁给纪培明怎么办?
年轻得跟磨了皮加了滤镜效果似的郑雪珍丈二摸不着头脑,看到王翦站定床前,怕她发疯吓到儿子,急忙用手扯了她一把:“翦翦,回家去。”
旁边刚才正观察点滴的赤脚大夫杨婶也怪异地看了她一眼,跟郑雪珍使了个眼色:“哎,她这是干嘛来了?”
“哪个晓得。”郑雪珍再扯一把,把王翦扯得差点一跟头,“王翦,快回家去。呀,你这头发怎么还是湿的?你不会溜下河洗澡了吧?云来,张云来——死哪儿去了。”
张云来满头汗跑进来,手里拿了块鲜红的小西瓜瓤:“来了来了,王翦,热了吧?要不吃块瓜,云来叔送你回家去?”
郑雪珍不耐地挥挥手:“赶紧弄出去,一会儿再吓到锦鸿。”
王翦顺手从张云来手里拿过西瓜瓤塞进嘴,鼓起腮帮子一边嚼一边一屁股坐到小床上,吓得郑雪珍心肝噗噗直跳。
“哎哟我的小祖宗。”她赶紧伸手搂了一下张锦鸿,责怪地瞪向王翦。
王翦不为所动:“我不走。婶婶,我是来找杨婶瞧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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