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仲春,风暖鸟声碎,日高花影重。
舒府的奴婢婆子们做完手中的活,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或靠在门扉,或栖在树下,趁主人家无事时闲话家常。
他们不知道,这几日一直因为高热而卧床休息的六小姐仿佛陷入了梦魇一样,短促的惊叫了一声而后满头大汗的醒转过来。
“我还活着?”舒清冉下意识伸手掐了掐自己,却看见自己明显小了一圈的手。
她内心惊讶,赶紧拿了床边的挂历来看——永德二十三年!
现在是永德二十三年,自己死的时候是永德二十六年,这是上天可怜自己让自己重活一世吗?
想到上辈子十三岁之时首先是母亲暴病身亡,哥哥和芸娘亲近不理会她这个妹妹,自己一个人在府中进退维艰。到了十六岁就被芸娘许配给一个痴傻的官家子,新婚当夜看见甚至还留着口涎的痴肥傻子,她毅然上吊。
上辈子一生回忆起来不过寥寥数语,但其中的艰辛凄苦不足为外人道也。
既然老天爷愿意给她机会重活一世,那么她一定会改变上辈子懦弱的性格,保护好母亲,保护好自己!
再看一下挂历,这段时间正是母亲沉疴在床的那段日子,她上辈子什么也不懂,就看着母亲一天天拖着病体照顾她,最后不明不白的死去。这辈子,她一定要尽她所能去救回母亲。
门外的丫鬟婆子们还在闲聊……
“碧莞,我可真羡慕你,在五小姐手下做事,想必是又清闲得的赏赐又多吧?”问话的是一个身着绿色罗裙的丫鬟,约莫十一二岁,脸上带着向往的神情。
她看向的那个丫鬟稍微带着点傲据的神色,点点了下巴:“可不是,芸夫人和五小姐得老爷宠爱,连带着我们这些下人也跟着沾光。别的不说,但凡有什么差事,光是走出去一说是五小姐的丫鬟,可就与老爷的吩咐不遑多让了!更别提每月的赏赐了。”
周围的两三个小丫鬟脸上都带了艳羡的神色,一时间都去与碧莞嬉戏打闹,俨然将她奉作这小圈子里的头头。
做下人的,谁不是这样呢?主子风光,下人也跟着得势。
碧莞突然话风一转,朝着另一个梳着双丫髻的丫鬟笑道:“你们可别光顾着恭维我,看看阿桂,她可是跟着六小姐的人啊,那可是……”剩下的一截话没说出来,众人已经心照不宣的笑了起来。唤作阿桂的小丫鬟也跟着僵硬的笑了两声。
谁人不知如今这相府,最受宠爱的不是夫人与其所生的几个子女,而是芸姨娘和她的孩子们。
这六小姐,就是夫人所生的最小的一个女儿。
夫人一共诞下两女一子,分别是大小姐舒清翎,三少爷舒清安,最后就是六小姐舒清冉了。
而相爷一共有六个子女,除却夫人所诞下的这几个,再就是芸姨娘所生的二少爷舒清琪和五小姐舒清漪,香姨娘所生的四小姐舒清悦了。
可惜的是,六小姐舒清冉虽然是最小的嫡女,但和她母亲一样,丝毫不受相爷的宠爱,这也就是为什么伺候六小姐的阿桂如此尴尬的原因了。
相府夫人原本是前丞相的嫡亲闺女,又是老来得子,自然是捧作掌上明珠。当初相爷只是一个小小的翰林院侍读,但前丞相慧眼识英才,不仅将他收入门下,更是将嫡亲的宝贝闺女都许配给他了。
相爷也是不负众望,在前丞相的帮助下平步青云,最后更是坐上了如今的高位。这其中的艰难不足为外人道也。
前丞相大名萧安邦,女儿——也就是如今的夫人闺名萧引溪。
想当初夫人也是在京都贵女中也是顶顶出众的,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又生的一副好相貌,为人知书达礼,求娶的人都踏坏了相府好几条门槛。
相爷当年也是与夫人伉俪情深,头年就生下来大小姐。可谁知时过境迁,如今前丞相已经去世,夫人也只是空挂着个名头,丝毫不受宠爱了。
本来应该威风八面的夫人的下人,现在反而走路都抬不起来头一样,谁叫在这后院里,相爷的宠爱才是指向标。
丫鬟们还在笑闹着,谁也没注意到一个声轻微的响动在不远处传来。
舒清冉无奈的笑了笑,现在的自己连丫鬟们都觉得跟着自己没前途了。
她也习惯了被府里的下人议论,听见这话也不愿意和他们计较,重生过来的她,经历了死亡已经比同龄人要沉稳很多了。
今日是她十三岁的生辰,上辈子她什么也没干,现在却准备去找父亲讨要一些银钱,母亲的病已经是越来越严重了,府里芸姨娘当家,也不会请大夫来帮忙诊治。
只希望今日父亲看着是自己生辰的日子愿意给一些赏赐罢了。
她知道自己并不受宠,换做往常也不会去找父亲提一些要求。但想到母亲,即使再难堪,与死亡相比总显得那么无足轻重。
丞相舒之昂的书房在东院笔耕堂,舒清冉母女的住所在西侧兰荷居,中间隔着长长的回廊与正院厅堂。
回廊上绿萝蜿蜒而上,一片怡人的碧绿映入人眼中,偶尔鸟啭莺啼,当真一副春日好风光。
舒清冉看着这有着蓬勃生机的绿意,勾了勾唇角,想到自己重活一世,感觉脚下的步子都轻快了几分。
很快就到了笔耕堂了,舒清冉看了看空无一人的门前,心中暗自奇怪,以往父亲的书房前不是会有侍卫站岗么?
难道是父亲不在书房?
但她也没多想,无论如何先去看看,求爹爹赏赐点银钱给娘治病才重要,她径直的走了过去。
舒清冉体型轻盈,踩在青石板铺成的台阶上几乎毫无声响,也导致了屋内的人丝毫不知道门外已经有人。
还未敲门,舒清冉就听见芸姨娘媚到能滴出水来的声音:“老爷~你就答应人家嘛,你就忍心我们的琪儿一直当个庶子吗?你不知道呢,就连下人都看不起我们母子,人家委屈无所谓,可琪儿是我们的宝贝儿子呀!”
舒清冉站在门外,心下了然,怪不得书房前面没有侍卫,想必是芸姨娘来了之后驱散的。看来现在这个时候是不能贸然进去了。
舒清冉正准备转身离开,再寻一个时机过来找父亲。可里面的舒之昂开口了,“乖芸儿,我自然不舍得你们娘几个受委屈,你且等着,过不了几日,萧氏那个女人就不会阻碍你们了。到时候我把你抬做正妻,将琪儿他们也升为嫡子嫡女可好?”
什么?舒清冉心下大惊。这句话里面,难道是要讲母亲贬坐妾室吗?还是会休了母亲?
上辈子自己没想过来求父亲,自然没听见过这些话,这辈子却是无意间窥见了如此机密。
舒清冉按耐住繁杂的心绪,收住了迈出去的脚步,瞅了瞅四下无人,更是将耳朵贴进窗边,生怕听漏其中任何一句话。
“老爷,你真好,妾身能得老爷如此相待,真是死而无憾了~”
“傻芸娘,老爷怎么舍得你死呢,既然感激老爷,不如好好服侍我怎么样?”
“老爷~你讨厌!”
里面舒之昂似乎在和芸娘嬉闹,不时传来芸娘的娇呼声。
正在舒清冉懊恼听不到什么关键信息时,他们总算是说了一句别的话。
“老爷~那就三日后的赏花宴,到时候我邀各位夫人前来,让萧氏大庭广众之下病发而亡,好不好啊?”芸娘的声音还是那么娇媚,很难想象这么恶毒的一句话也是由这么娇媚的声音说出来的。
舒清冉听见这句话惊骇不已,芸娘的意思,是三日后会让母亲在赏花宴上身亡吗!
原来上辈子,母亲不是暴毙而亡,而是被芸娘给设计害死的吗?
她害怕自己会惊呼出声,身体先一步捂住了自己的嘴,脚下却是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舒清冉慢慢的稳住身形,心内却是惊涛骇浪,她不敢发出一丁点声音,依旧和之前一样仔细聆听着屋内的对话,周围的一切仿佛寂静下来,她现在只专注于屋内的两人。
舒之昂听见这话并没有生气,反而问道:“你之前在萧氏每日吃食里面下的药,现在药效已经差不多到了吗?”
“对呀,老爷,到时候只需要我的丫鬟趁人多的时候,给萧氏敬上那么一杯加了药引的茶,过上三个时辰,她就会‘病发’身亡,反正她现在早已经是缠绵病榻,想必也没有人会查看她的死因吧!”
“芸娘,你真是我的贤内助,这么好的计谋你也能想的出来,老爷我心甚慰啊!”
芸娘又咯咯咯的娇笑起来,屋内的两人也没有继续关于这方面的语言了,而是各种打情骂俏,进而发出不堪入耳的声音。
舒清冉忍着想呕吐的心情,确认了他们没有再谈论母亲的事,才蹑手蹑脚的走出一段距离,赶紧返回自己的居所。沿路她思绪纷飞,沉浸于听见了如此巨大的秘密中。
如他们所说,母亲的病也非是时运不济才会恶疾缠身,而是芸娘使人偷偷在母亲的吃食中投毒!
看样子,父亲不但知情,而且默认甚至十分赞同的允许了这件事的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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