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他深呼一口气,拿起桌上的书,拍了拍,整齐放进书筐,又是一副翩翩公子模样,转身对各位皇子温声叮嘱。
“今日课上到这里,早些放学,各位皇子将今日学的内容背诵下来,明日上课我来检查。”
话音刚落,还没来得及抬脚出门,这太学堂门口便传来了太监独有的尖锐的通传声:“皇上驾到!”
唐子漠一直不喜欢皇帝身边这太监的声音,觉得太过刺耳,当初殿试之时便因这太监通传大叫一声,险些耳鸣。
他扶额,心里暗自作苦,这十几日都未曾来瞧一眼的主儿,偏今日撞上了。
很快一抹明黄出现在视线里,他只好先放下收拾好的书筐,低下头,大步上去俯首作揖,道:“参见皇上。”
皇帝客气的伸手将他扶起,和蔼笑了两声,再看他已收拾好的书筐,略带惊讶:“唐爱卿这是就下课了?看来朕来的不是时候啊!”
唐子漠闻言,这老皇帝不知又要搞些什么名堂,希望不要出什么刁钻古怪的题来难为自己才好,呵,义父书上那些个皇帝最喜欢做这些无趣又对治理国家没有任何好处的荒唐之事。
他直起身子,头始终垂着,温润恭敬答道:“回禀皇上,是臣提早下课了,不知皇上要来。”
“噢?何故给他们提早下课?”皇帝依旧在笑着,用余光扫了一眼坐着的皇子们,一派作风,不怒自威。
果然,皇帝的威严不容小觑。
几位皇子浑身一抖,都不约而同地默默看一眼秦慕寒,然后又默契的迅速低下头。
秦慕寒被他们搞得心里发毛,但还是挺直了身子,一双还带着泪花的大眼睛,瞪向前面淡然站着的唐子漠。
他迈着小肉腿一摇一晃的跑到皇帝身边,一把扑到皇帝大腿上,扯着龙袍一角,软糯糯的撒娇:“父皇,你是来看老师的吗?都下课了,我先和卿尘去玩了,父皇老师好好聊吧!”
等皇帝反应过来,秦慕寒已经松开龙袍,拉着一脸不知所措的伴读卿尘迅速跑出了太学堂。
皇帝略带尴尬的拍上了唐子漠肩膀,他有些没想到,秦慕寒竟变得这么大胆!
平日里惯着依着他也就罢了,如今公然连他也不畏惧了,竟然敢当着他堂堂帝王之尊,直接没有丝毫皇子形象跑了出去?
虽然心里有些怒气,但他还是决定只跟秦慕寒一个人算账!毕竟秦慕寒这个顽劣性子,连自己这个皇帝都管不住,何况一个新来的文科状元?
他决定体恤一下唐子漠这位新开的老师,两眼笑眯眯的说道:“爱卿乃栋梁之才,是朕的小儿子不成器,爱卿费心了。”
唐子漠垂着头一直未抬起,想了想,这皇帝竟然连这也不生气?还笑呵呵的跟自己讲话,当真一点责怪之意也没有?
秦慕寒果然是这老皇帝最宠溺的皇子啊……不过自古娇宠出来的储君,可没有几个有好下场。
他答:“十四皇子颇有灵性,只是玩心太重,耐心调教方可成器。”
皇帝闻言,眼神里带着赞许看唐子漠,这老师倒是不昏庸,不会一味夸奖称赞那个混小子来讨好自己,他点头表示肯定。
“爱卿所言甚是,以爱卿的才学,定不会负朕所望,就有劳爱卿,将寒儿那顽劣性子给改了。”
对于皇帝几句话就把秦慕寒甩给自己的行为,唐子漠很头疼,随便恭维几句,这狡诈皇帝就顺手把他给坑了,他哭笑不得。
原来秦慕寒是个烫手山芋,自己接手了,照他这个受宠程度,自己训得过了得挨罚,不训又改不了他这顽劣性子,万一拿捏不好分寸,就是抹脖子的大事了!
唐子漠惴惴不安的应下了皇帝,便从太学堂出来,一路叹息回到状元府,没好日子过了……唉……
他今年冬才满十六,离及冠还有几年,一举拿下当科文状元,武榜眼。与当科武状元开国将军牧博修之子牧锦城一同被皇上钦点御封太学品正一职。正所谓一鸣惊人天下知。
对一个少年来说,这是一片大好前途,如果没有那些灭国之恨,杀亲之仇。
唐子漠的状元府热闹了半个月,各种或拉拢或打压的官员前来踏过他的门槛,除了讨好他没有一个有其他目的的,这种事情他已经习以为常了。
虽然他不喜欢接待这样虚伪的人,但是他并不会当回事,每个人都是不咸不淡的聊两句,送走了他们,现在终于安静下来了。
他坐在庭院的梨树下,九月正值梨花开的灿烂,他进屋抱出许久没有碰过的古琴,小心拭去上面又积下的灰尘,又生疏的拨弄几下,干涩的音律从指尖滑出,他失了神。
他已经很久没碰过这架古琴了。从母妃去世后,唐老将军把这架琴藏了起来,他便再没抚过琴,直到他如今考上状元,老将军将琴还给他。
老将军时常跟他说,不是不让他抚琴,而是他小的时候,一碰到这琴便嚎啕大哭,一哭便是一整天,滴水不进哭的撕心裂肺天昏地暗,偏偏谁劝都没用。
非得抱着琴哭完了,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待几天才出来,老将军说他都不知道这么小的娃娃是怎么哭出来这么多泪的……
后来为了不让他伤心,唐本初便将琴收起来在他拿不到的地方了。
唐子漠现在已经可以平静的抚琴弹曲了,他学会了很多东西,比如在吃到辣的跳脚的东西时,不露痕迹的微笑。
比如在自己很亲近的人死在自己面前时,不动声色的从他身边走过去;比如当有人羞辱自己时,当作没有听见一般安静喝茶。
比如在自己撒谎被揭穿时,如何面不改色的用另一个谎言说服别是对方在说谎……
这几年,很多很多他学会的东西,学的最多的便是如何虚伪假装,他现在已经分不清真正的自己是什么样子了。
几瓣梨花飘飘荡荡落下,掉在唐子漠修长如玉的手上,他回过神,抬手抚去花瓣,奏下一首断断续续的曲子,他六岁时仅仅能记住的,母妃亲手教他的最后一首曲子……
一曲结束,他仿若一位高贵无暇的绝世公子,眼睛里干净得可怕,什么也看不到,他将琴放回去,关上房门,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仿佛重复了好多年。
次日,秦慕寒起了个早,收拾好课本第一个到了太学堂。
唐子漠看到他,意料之外的比他这个老师来的还早,且安分坐在他自己位置上背书,眼里不禁露出一闪而过的惊讶。
秦慕寒读书读的大声,心思却不在书上,一双大眼睛余光乱暼,见唐子漠来了,专挑着他昨日教的读。
皇帝昨天夜里去了他的寝殿,专门敲着他的脑袋下旨:若老师明日抽查作业,他不能过关,一月都不许与卿尘玩耍。
“这个笨卿尘,还不知道他已经面临一个月不能见他十四哥哥的危险!还不早点过来太学堂陪十四哥哥背文章!真笨!”
秦慕寒心里嘟囔着,嘴上也没停下,课文念得那叫一个流利。
老师看在他这么用功的份上,一定不会抽他背诵文章吧,他读着读着便开始想:老师啊。你看我读这么大声,一定背的出,你一定不要抽我!
你要抽我,你要抽到我……我……我也背不出啊……所以你一定不要抽我啊啊,各路大神菩萨姐姐保佑啊!
唐子漠看秦慕寒读的愈发起劲,活生生一副胸有成竹模样,若非昨日皇帝交代过,他都当他背得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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