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福生正要回话,却听见外头传来一阵开门的声音,有人从门外走进了这院子里。
三个孩子顿时就噤了声,只放轻呼吸听外面的动静,只听有人开口说道:“老大,通惠河码头的船,一艘都不让走,六扇门的捕快在那儿守的死死的,我没辙,找了辆马车,咱不如先带着他们去大沽口,那边有海船,到时候一出海,天高皇帝远,天王老子别别想找到那小子了。”
“好。”此时说话的声音,便是方才进来抓人的那个汉子,他们三人都已听了出来,只是,不等这人再继续说下去,从门外进来那人却又接着道:“老大,那小子值十万两银子,要不然……咱拿了银子,再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京城……?”
他的话还没说完,却听另外那人冷哼道:“有银子拿,也要有命花才行,这些年咱们在这条线上干的这些买卖,可都是走的安国公府的船,你以为他们为什么会看上咱俩,为的就是让人以为那小子是真的被人贩子给拐了,而不是莫名其妙的就死了……想要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死,多么容易的事情,只是这样一来,那小子的亲娘如何能善罢甘休,到时候就算不查出一点什么来,也会扰得整个安国公府不得安宁。”
这些话安世显前世就听过,此时再听一遍,倒也不觉得有何骇然,倒是他那小书童福生,吓得浑身颤抖,圆溜溜的眼眶中早就落下泪来。
云荞终究不只是六七岁的孩子,此时她虽然害怕,却也不至于慌乱,只是紧紧的锁着眉心,暗自想办法。这些人把安世显抓了,并不是为了银子,跟他们谈银子肯定是行不通的。可若是等明天一早,他们上了船,那想要再逃,基本是不可能的了。
运河延绵几千里,只有沿途经过码头的时候,才会停泊数日,想要从船上逃走,如果不会凫水,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唯一的办法就是,在他们没有上船之前就想办法逃走。
云荞正想得脑瓜子疼,只听门外那汉子叹息道:“咱这一趟买卖,没赚到银子不说,还淌了这么一棘手的事情,老大,你瞧我今天抓回来那闺女如何,等到了扬州,一定能卖个好价钱,也不枉费咱这一趟跑了。”
云荞心下了然,人贩子怕孩子的父母找上门,向来是不在本地出货的,他们从南边运了孩子来,再从这边运了孩子往南边去,只是这次遇上了安世显的事情,想要运孩子回南边是不可能了,只能就这样带着他们走,也是她倒霉,在街上吃馄饨的时候,竟被这人贩子给遇上了,莫名其妙给抓了回来。
“你还说,都什么时候了,还忘不了这勾当!”那络腮胡子的大汉虽这么说,却也没表示什么异议,只继续道:“你去外头买一些干粮来,那两小子两三天没吃东西了,别还没上船就饿死了。”
他们三人听着外头脚步声渐远,只稍稍的松了一口气。可耳房又小又闷,里面连半点能用的工具也没有,福生扭着脖子去咬安世显手腕上的麻绳,咬了半天也没有解开,倒把他一只牙给啃掉了。
安世显劫后重生,虽然还身陷险境,却早已不是十来岁孩子的心智了,此时便开口道:“福生,你先停下,我们随机应变。”他说着,只转过头看了云荞一眼,只觉得这小姑娘的容貌竟有几分眼熟,却一时记不起在哪里见过?
只见她身上穿着粉色缠枝花的对襟小袄,梳着双丫髻,看上去十分娇嗔灵动,想来应该也是有钱人家的闺女,却不知道为什么会被这人贩子给抓住了。
安世显又闭着眼睛想了片刻,却还是没有想起她是谁来,许是他死了太久了,对前世的记忆已经模糊了起来,他皱了皱眉心,不再去想,却听那小姑娘开口道:“我们得想个办法逃出去,等上了船,就逃不了了。”
福生咬了一嘴的麻绳碎屑,吐吐口水道:“你有办法帮我们逃出去吗?”他们是大前天安国公出殡那天,被人抓走的,抓他们的人很聪明,只等出殡的队伍出了城,这才下手,他们被一路蒙着眼睛送到这里,关了两天两夜都没吃过东西,这时候早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说话间肚子便咕噜噜的叫了起来。
云荞只摇摇头,脑门子上都急出了汗来,她倒不是担心自己被抓了逃不出去,只是担心在这里耽误的时间越久,她就越发找不到徐氏了,她在这里尚且还是安全的,可徐氏在外头会发生些什么事情,实在无法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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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条胡同的民宅中,徐氏已经幽幽转醒,米黄的帷帐预示着她并没有死去,那水底一闪而过的人脸,虽然她没有看清,但到底是真的……
只是她早已经是一个将死之人,即便被人救了起来,又有什么用呢?无非就是继续等死。
徐氏闭了闭眼,心中却仍旧酸楚,一滴泪从脸颊边滑落,很快便打湿了藕荷色的绣花枕头。
只听咯吱一声,房间的门不知何时却已经开了,一个脚步声从门外传了进来,徐氏支撑着起身,挽起帷帐,看见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妇人,穿着油绿色的比甲,端着一个红漆茶盘走到她房里,那盘子里正放着一碗刚熬好的药。
见她坐了起来,脸上还略带着几分惊讶和欣喜,口中只发出“啊啊啊”的声音,端着药迎了过来。
徐氏顿时就明白过来了,在这里照顾她的人,是一个哑婆婆。
哑婆婆见她醒了过来,脸上只端着笑意,把盘子里的药递到她的手中,又做了一个抬头喝药的姿势,示意她把药喝下去。
徐氏看着这黑漆漆的药汁,一想到自己的处境,便摇了摇头,将药放到一旁的床头柜上道:“老人家,谢谢您的好意,只是这药,治得了病,治不了命,您实在不必再为我花这些心思了。”
徐氏说着,只从床上起来,一时又起得猛了,只觉得头晕目眩的,好在那哑婆婆从旁扶了一把,才不至于跌倒,她四下里看了一眼,见自己身上早已换上了干净的衣服,便抬头问她道:“老人家,是你帮我换得衣服吗?”
哑婆婆点点头,又指了指放在桌上的新衣服,只走过去,将那盘子里的新衣裳拿了过来给徐氏,示意她穿上。
那衣裳也不知是什么料子做的,柔滑细腻,上头的花纹竟不是绣上去的,竟是天然织上去的,徐氏这辈子也没见过这样好的衣裳,倒有几分疑惑问道:“这是给我穿的吗?”
哑婆婆只点了点头,面上仍旧笑得慈爱。
这么贵重的衣服,徐氏本是不该穿的,只是此时她找了片刻,也不见她原来身上穿的那套粗布衣裳,便只好将这衣服穿上了。
哑婆婆见她穿戴了起来,只笑着上前帮她打扮。俗语说的好,人靠衣装马靠鞍,徐氏本来就容貌出众,是当地百里相传的美人,这么一打扮,更是温婉美貌。
又兼她年岁不小,眉眼中更多了几分成熟女性的愁绪,只让哑婆婆都看得惊讶不已,只对着她竖起大拇指来。
徐氏却没有心情欣赏这些,穿戴整齐之后,便想着要离开这里。她其实并没有去处,只是她也不知这里是什么地方,总不能就这样白吃白住在这里……
她已经是生如浮萍之人,这世上除了云荞,再没有可挂念之人,只是一想到云荞,她又心痛起来,又想着也不知道周嫂子有没有已经将云荞送去了公主府,也不知道宋澜认没认她……
有她写的亲笔信和当年她们成亲时候的信物,宋澜应该不至于不认云荞……
徐氏一咬牙,便推门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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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的萧昊焱正看完书案上最后一折卷宗,见刘安从外面进来,只稍稍抬了抬眉心。
刘安向来沉稳,喜怒不形于色,此时脸上却带着几分忧色,被萧昊焱这么不冷不热的扫了一眼,只觉得如芒在背。
好在他侍奉萧昊焱多年,知他脾性,并不轻易怪罪他人,因此只硬着头皮道:“国公爷,出了点小事情……”
萧昊焱没言语,将手上的卷宗放在一旁,示意刘安继续说下去。
“您让在下留意的那个小丫头……”刘安说到此时,也实在感觉自己背运,他一早从这里出去,就安排了人手去何家的商船,打算以此跟踪那宋澜的嫡女,谁知道的去的人没过多久就回来回话,说船娘在送那小丫头去公主府的途中,把人给丢了。
诺大的漕运码头,何止几千艘船,往来的行商旅客,更是络绎不绝。况且这码头上龙鱼混杂,人牙子、人贩子,多如牛毛,别说丢了一个小丫头,便是丢几个大活人,那也是激不起一层浪来,又哪里能找得到呢?
更何况……这几日因为安国公府的小世孙丢了,各路人贩子都多长了一双眼睛,早已经把自己藏到了犄角旮旯里,更别想让人摸到什么头绪了。
萧昊焱听了这话,也不禁蹙了蹙眉,看来这小丫头的命却没她母亲好,只怕是就此要被人拐卖了,从此杳无音讯。
他这里也正无可奈何,却见外头哑婆婆急急忙忙的从门外进来,手舞足蹈的比划了半天,咿咿呀呀的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又往外头指了指。
萧昊焱会意,同那哑婆婆道:“你是说,那徐氏醒了,她现在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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