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天下素盈

一年天下素盈


男主:深鸿      女主:素盈
作者:素盈深鸿      状态:已完结
最新章节:第190章 覆天(10)    2024-07-09
睿素两姓共拓天下,睿氏为帝,素氏为后,约为婚姻,永不变更。她生为素氏,却无缘后宫,为抗宿命,入宫奉香。丹茜朱殿前,胭脂落红泪,同胞姐妹接连死于非命,婚约良缘屡遭他人操弄。一步九重天,回首修罗殿。父兄泣血,万死不辞,丹茜宫深,一日百年。帝王发妻卷土重来,昔日良人裂裳宣战。她于朝夕更迭的动乱变局中,力挖腐朽暗疮,于机关算尽的幽深宫廷里,守一颗赤子真心。为一人,舍天下。纵然日月将陨,孤星自有归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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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奉香(5)

“造化?”素飒不住冷笑,“你能仰仗的唯一造化,就是投胎为东平郡王的女儿。一旦跨出此门嫁为人妇,就只能随着夫家浮沉。清和郡公家有污名,哪有能耐将你的终身大事变成造化!”意似暗指,他有本事给妹妹找到另一个值得称幸的姻缘。可他从来没有问过她的想法。素盈本以为他会问一问的。或许,还不到问的时候。

过了几天,东平郡王把素盈叫到跟前,面无表情地发话:“七夫人想给你说门亲事,听说你也情愿,但我觉得不用这么着急。倘若对方有心,不妨等一等。反正你年纪还小。”

年纪还小实在是太敷衍的借口,至于等等看的真正原因,东平郡王没有挑明。

平日白潇潇在郡王面前说一不二,这回替自己的侄子做媒却受挫,谁也说不清她哪里惹了郡王。白潇潇十分扫兴,看素盈的眼光不免又淡了一点。轩叶为此愤愤不平:“是郡王不答应,跟我们小姐有什么关系?”

素盈好奇哥哥到底怎样说动了父亲。素飒绝口不提,笑道:“不用急,过些天你就知道了。”新年以来的抑郁之色,从他脸上消失了。

素盈的疑惑倒也没有持续太久。仲春的一天,素飒忽然拿着包袱来,进门就支开轩叶,对妹妹说:“换上这个。”

包袱里是一套干净的男仆衣装。素飒不顾妹妹的诧异,安然说:“别多问,跟我出一趟门。”

素盈在家中谨言慎行,还怕躲不掉闲言碎语,易装出行简直不敢想,但更不敢想的是令哥哥失望。当下洗掉胭脂,顺从地换了那身衣服。

素飒亲手将她的头发绾起,拿一顶绒帽兜住,说:“我带你去见一个人。不过到了那里,你不能随便说话。”

“我是哑仆?”

“不。”素飒想了想,又说,“有机会单独跟那人相处,我自然会为你引见。到时候,不管他问你什么,你只管往好里说。”

素盈更加诧异了,脱口问道:“去见谁?”

“是个大人物。”素飒不多解释,神情十分期待。

出了郡王府,身着男装的素盈低头走在哥哥的马旁,从头到脚地别扭,觉得人们都在看她,一路上红着脸,被素飒笑话了好几次。

沿着繁华街道走了不多时,兄妹二人来到京城最大的酒楼富华楼前。素飒有时与同僚在此小聚,会顺便带几块点心给素盈。点心不见得多么出色,听说其他美酒佳肴也很寻常。富华楼不寻常的只有两样:一是令人咂舌的定价,一是幕后真正的店主——当今宰相的长子。

“三……三公子,这地方是不是真像人说的,吃顿饭就能飞黄腾达?你是去赴宴吗?”

素飒瞪了她一眼,坦然从富华楼前走过,在不起眼的小酒馆前下马,对素盈低低地说:“我先进去。你拴好马之后,随便在周围看看,发现容色可疑的人,及时告诉我。”

在这种小酒馆吃饭,唯一值得警惕的是腹泻吧?素盈想着,使出浑身力气拉扯素飒的坐骑。

那匹马在素飒面前温驯如羊,此刻见一个瘦弱的小家伙来指挥它,就不肯听话了。任凭素盈又呼又扯,它只是一个劲摇头摆尾,鼻中咴咴地喷出又湿又热的气,喷得素盈满头满脸。素盈正慌乱狼狈,忽然听到有人笑她,不禁又羞又气,转过身狠狠瞪了一眼。

身后是位十八九岁相貌堂堂的公子。服饰、马具并不华丽,唯独骏马体态不俗,懂的人便知马主绝非等闲。他左右不见一个随从,只身立在马旁,看着手忙脚乱的素盈微笑。

素盈逐渐招架无力,尴尬地央求:“公子!请帮个忙。”

那位公子上前,从容接过缰绳,拍着马脖子呼喝几声,娴熟地拉着它走进马厩,系在桩上。方才闹脾气的倔马,竟又乖乖任凭摆布。

“这匹马我认识。你是东平郡王府的下人?”他饶有兴致地打量素盈,眼中满是不相信。素盈捂着绒帽低下头,不敢随便说话,算是默认。

那位公子拍了拍马背,温和地说:“这马性情很犟,稍后解它缰绳,也要小心。”

素盈低着头小声说:“多谢。”那位公子笑了一下,径直走到素盈前头去了。

素盈徐徐地舒了口气,大着胆子仔细地环顾四周:富华楼前,一两个路人心不在焉地聊着天,时不时向楼中扫上两眼,没留意这个不起眼的小店。素盈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满腹好奇地走进店里。

门面虽然小,里面却宽敞。光线不太好,素盈努力地睁开眼睛,看见哥哥站在二楼一个灰蒙蒙的雅间门口向她招手。素盈急忙低头快步走到他身边,小声说:“有两个人眼神不对,都在富华楼门口,没到这边来。”

素飒见妹妹又疑又忧的样子,将声音压低,微笑说:“隔三岔五,总有新上任的御史以为自己前脚跨进御史台,后脚就能踢翻宰相。白白在富华楼前面浪费两三年,才晓得深浅。”

素盈侧耳听着,顺势从门缝中瞄一眼:雅间中还有几位公子,衣着朴素,可个个气度不凡,多半是睿、素两姓苗裔。他们从小耳濡目染,受周围环境的熏陶,身上的谨慎与小心翼翼踏入仕途的文人不同,自信豪气也与身经百战的武将、一掷千金的富豪不同。素盈见此情形,更加诧异这小地方是如何引来一群凤凰的。

帮她系马的公子从隔壁小间走出来,手脸濯洗过,更加容光焕发。她急忙退到素飒身后,瞥见左右雅间都是空的,仿佛特意留空,防止隔墙有耳。

那青年向素飒打个招呼,看素盈一眼,说:“原来三公子也在被邀之列。”

素飒淡淡一笑,说:“承蒙那位大人抬爱。白公子也在受邀之列,倒是令人意外。”

素盈听到“白”字有些敏感,忍不住偷偷再次打量:这位白公子相貌文雅,眉宇开朗,应该是个很讨人喜欢的青年。他与素飒如此熟稔,不知道是不是东宫的同僚。

小店中又进来一个人,素飒与白公子立刻噤声,毕恭毕敬地让开楼梯口。素盈从哥哥身后偷偷望,只见来客披了件颜色暗淡的披风,头脸一并遮盖,身边没有随从,来得无声无息。

那人路过白公子和素飒身边,只是略略点头,说声“进去坐”,便走了进去。雅间内的公子们当下齐齐站起来。

素盈等在门口,只听雅间里静若无人,只有一个稍为年长的声音在低低地说些什么。小店里十分喧闹,他的声音在嘈杂中难以辨认,素盈索性不再听。她难得到这种地方来,于是一门心思观察店里面来来去去的人。

气氛冷清的聚会持续了很久。素盈正等得不耐烦,门突然打开,几位公子陆陆续续地从她身边走过。素盈侧目观察,他们的年纪都在二十来岁。能与她的哥哥相聚一堂,身份不会差距悬殊。他们都不肯说话,交换眼神时十分苦恼,像是有件大事压在心头。

白公子最后一个出来。她鼓起勇气抬头看一眼,但他没察觉,头也不回地走了。素盈不见哥哥,疑惑地向雅间里张望。素飒正走到门边,用很低的声音在她耳边柔声说:“阿盈,进来拜见琚大人。”

他的声音低微,却在嘈杂中格外沉着有力。素盈心上轰然一响,目瞪口呆。

朝中有位独揽大权的重要人物是这稀罕姓氏,然而他绝不准自己的亲族为官,于是京城官员里只有一位琚大人——宰相琚含玄。倘若雅间内真是宰相,哥哥为什么要她拜见?她茫然看向镇定的哥哥,定定心神,走进雅间,正好迎上主座那人锐利的目光。

总觉得“宰相”头衔应属老者,然而琚含玄少年成名,如今不过三十五六岁,面容棱角分明,有一股由内而生的英朗。若不是那颜色暗沉的披风挂在旁边,很难认出他就是刚才的来客。他只是随意坐在那里,盯着素盈看了一眼,她的心就打鼓,慌忙欠身施礼。

琚含玄不声不响地看了片刻,爽朗笑道:“右卫率的妹妹果然不同凡响!刚才打个照面,我就好奇你为什么带个俊秀的小童来——现在可以明说了吧?”素盈心中早已存疑,竖起耳朵听哥哥如何对答。

素飒平日年少气盛,此刻却不敢有半分怠慢之色,躬身说:“下官兄妹二人幼失生母,引以为憾。听说琚夫人最近得神明托梦,在找一个义女。下官斗胆推荐舍妹。”

这话也太直接了!素盈又惊又骇:琚夫人想要女儿的事情她闻所未闻,更不知道哥哥怎么敢在宰相面前提这种要求。她感觉到沉默的宰相正在打量自己——无声的冷漠,逼得她无处躲藏。

很快,琚含玄又开口说话,不是回答素飒,却是温和地问素盈:“你会不会骑马?”

素盈轻轻点头:“学过。”

“会射箭吗?”

素盈稍松口气,说:“略懂一些。”

“精于乐器吗?”

素盈微微一笑,坦然回答:“能奏笛。”

琚含玄似乎看穿她前面心虚,并不追问,忽然又问:“会调香吗?”

这种事情从没听说过,素盈不敢贸然答应,偷瞥哥哥一眼,低声道:“尚未学过。”

宰相短促地一呵,听不出有没有笑意。

“为何不说‘会’?回家迅速学起来,以后我需要你调香,不露马脚就行了。”

素盈不知他是否开玩笑,谨慎地回答:“滥竽充数,非我所为。若信口开河,误了大人的事,更是罪过。”

琚含玄笑了笑,说:“要做我的义女,不能连这点胆量也没有。”素盈讶异地想:他好像漏掉了两个字,应是“我夫人的义女”才对。

素飒大喜过望,轻轻一推妹妹,催促道:“还不赶快拜见义父。”素盈骑虎难下,只得又行礼。

琚含玄转目打量素飒,不冷不热地说:“换个人有这样的心思,我一定笑话他不知好歹。但你小小年纪有这样的胆识,我倒是很喜欢。可惜你是东宫的人,单是认这一个义女,恐怕就少不了是非。”

素飒急忙回答:“大人赏识,下官感恩不尽。”顿了顿,又说,“此系家事,原本轮不到外人飞短流长,但险恶之辈素来以小人度君子。我看不必对外声张,省得大人听他们喋喋不休。”

他替琚含玄想得周全,琚含玄却没回应,拉起素盈看了看,赞道:“果然与惠和大长公主一脉相承,早生了几天真是可惜。”

许多人知道东平郡王有个生错年份的女儿,宰相却精准地知道她只“早生了几天”。素飒心头一凛,牵强笑道:“今日能得相爷青眼,才是世所罕见的福气。”

琚含玄哈哈笑两声,说:“右卫率将我这刚上任的义父抬得太高了。莫不是指望我将她送进丹茜宫,对得起‘宰相义女’的罕见福气?”

素飒忙道:“薄命之人怎敢痴心妄想!下官言语失当,望相爷恕罪。”

琚含玄收敛笑意,又问素盈:“你对香料知道多少?”

素飒见他二次问起香料,从旁试探:“大人为何对调香这样在意?”

琚含玄说:“前一段日子,宫中忽然流行起来,丹茜宫专门设了一名女官为皇后调香。”

听见丹茜宫,素盈不禁留神。琚含玄加重鼻音哼一声:“可惜奉香不识好歹,我看她在宫中不会长久。女儿今日回去就学起来吧,总有用得着的时候。”

素盈讷讷地答应,心中暗自嘀咕:听他这话,似乎能够很轻易地把她送进宫中,顶替那位女官。可是,宰相的手能够伸入后宫吗?这样的事情素盈没听说过。

琚含玄站起身,由素飒为他披上来时那件暗淡的披风,锋芒顿时掩在其中,再看不到什么过人之处。

回家的路上,素盈闷声走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问:“那位大人……他为什么说喜欢你的胆识?今天这事很危险吗?”

素飒不愿在外面说,敷衍道:“你不必知道。”

一句话害素盈更加赌气 :“我看也看了,听也听了,拜也拜了,事到如今才不必知道?”

素飒叮嘱说:“先不要在家里声张,过些日子大人自然有表示。”

素盈着恼:“只知道推搪!把自己妹妹当成什么?”

素飒今日心情大好,看她发脾气反觉有趣。他笑嘻嘻地从马背上伸手,在妹妹头上轻轻地拍了一下,说:“你那点聪明,只比轩叶强,想弄明白朝臣的心思,还欠火候。”

素盈捂着被打的后脑勺,哑口无言,忽然意识到,这次走出家门,她见识到另一个世界的一角,属于她哥哥和琚含玄的世界。

她有一部分在里面,譬如她的姓氏、她高贵的祖母惠和大长公主留给她的血脉。

但她更重要的部分被排斥在外,譬如她的好奇心、她的意愿。

过了数日,相府果然派几个人,带了礼物造访东平郡王。得知宰相想要认素盈为义女,郡王着实意外。

达官贵人有互相认子的风气,算是比结亲更灵活的结盟。东平素氏这些年跌宕起伏,在朝中、宫中的地位十分微妙,向来没人对他的孩子打这主意,东平郡王也看不上别人。想不到,竟是宰相率先起意。

郡王急忙找来素盈,收了礼物,只等良辰吉日去认义父义母。相府的人却说不必,暗暗叮嘱东平郡王:这件事还是不要弄出动静为好。郡王满口应承——他本来是个闲散王爷,与相府攀上关系虽然值得吹嘘,但朝臣的派系一向不稳固,跟着倒霉可不划算。当然,眼下毕竟没有这种苗头,他还是欢喜多过担忧。

“好在听你哥哥的话。若急急忙忙地打发你嫁人,反倒失算。”郡王一边说,一边不住地拊掌,“琚含玄岂会认‘那家人’未过门的媳妇当义女?”

“那家人”自然说的是白家。当年梁王、秀王争夺皇位,他们跟错了人。梁王登基之后改了他们的姓,他们自此跌出素氏的行列。这种陈年老账,虽然过了时,但保不准几时又被翻起来。其他名门望族对他们向来警惕,只有东平郡王仗着自己出身显赫,心特别宽。

父亲这样说,反而提醒了素盈。宰相认女,定有一番计较,不会是在小酒馆里脑子一热,信口开河。不知他看中她什么。

就算相府叮嘱不要声张,此事还是震动了郡王府。全家上下遍是聪明人,猜出素盈这番奇遇,除了素飒无人能促成。他小小年纪有如此手段,让人刮目相看。众人皆向素盈道贺,又转着弯地恭维素飒。

只有白潇潇冷淡地说:“前途无量,白家的公子从此配不上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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