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回来
杜云萝睁开眼睛时,外头已经大亮了。
入眼是浅粉的轻纱幔帐。
杜云萝一怔,她有多少年没有用过这样的色调了?
自从丈夫战死后,她的床上挂着的永远都是青灰色的幔帐。
坐起身来,伸手轻抚,柔软轻纱上的手指白皙纤长,指甲染了凤仙,色彩鲜艳。
杜云萝的眸子倏然一紧,仔细看了看自己的一双手。
这绝不是一双暮年老人该有的手。
她的手应该是指甲微黄、满是褶皱,这是……
她倒吸了一口凉气,一把掀开了幔帐,探出头去。
这里,是她未出阁时的闺房。
杜云萝愕然,这是怎么回事?
“姑娘醒了?”
许是听见了内室里的动静,一丫鬟走了进来。
杜云萝抬眸看她,瓜子脸、柳叶眉,笑起来时脸上有浅浅梨涡。
“锦灵。”杜云萝喃喃唤道。
“姑娘,时候不早了,今儿个要去老太太那儿请安,不能迟了。”锦灵一面说,一面扶着杜云萝起身。
杜云萝脑海一片空白,木然由着她动作。
在梳妆台前坐下,杜云萝望着镜中的容颜,交叠在膝上的双手拽得紧紧的。
她的手指甚至控制不住地轻颤起来。
这是她十几岁,还未嫁人的时候!
她,真的回来了吗?
不知不觉间,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滴在了手背上。
锦灵不知她为何突然哭了,赶忙取了帕子来,急切又关心。
“姑娘这是怎么了?可是昨夜里魇着了?哎呀姑娘,您快看外头,日头正好,一会儿出去走动走动,再不好的噩梦也都过去了。”
接过帕子在脸上擦了擦,杜云萝一点点弯了唇角,扯出一个笑容来。
“锦灵你说得对,就是一场噩梦。过去了,都过去了,我醒来了,往后,就清明通透了。”
锦灵总觉得这话中有话,可一时半会儿又不知道如何问,便顺着点了点头。
“是啊,梦醒了便好了。”
杜云萝握住了锦灵的手。
那噩梦里,她做错了太多事,对不起了太多人。
看到锦灵时,她心中的愧疚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锦灵的容貌太招人了,府里多少人惦记着。
回事处赵管事的婆娘来求了她数次,她点头应了,将锦灵配给了赵管事的侄儿。
却不想,这就是把锦灵推入了火坑。
嫁过去不过两年,香消玉损。
年老后回忆旧事,她每每都会想,若是锦灵还在,定会拘着她劝着她。
不会让她那般与穆连潇置气耍心思。
不会让她使性子害得穆连潇带着满满的愧疚和牵挂出征。
不会让她叫那些虎豹豺狼吞了吃了,不会让她孤苦伶仃地走过了一辈子。
锦灵,锦灵,才是真正贴心贴肺为她好的。
“锦灵儿,不用叫锦蕊了,你替我梳头吧。”杜云萝低声道。
锦灵怔了怔,姑娘只在逗趣时才会这般叫她。
往日里倒是锦蕊儿锦蕊儿的多些。
一来亲近,二来有趣。
姑娘还有心情逗趣,大抵是没事的吧。
可姑娘的头素来是锦蕊梳的。
今日接了这差事,也不知道锦蕊会怎么想。
锦灵想归想,嘴上还是应了,仔细又小心地替杜云萝梳了头,又从首饰盒里挑出几朵簪花插上。
“姑娘,您看看。”
锦灵取了铜镜,前后左右照了照。
她悄悄打量杜云萝的眉宇,分明是瞧惯了的容颜,她怎么就觉得,今日的姑娘似是有些不一样。
没有那般挑剔了,少了些娇气,整个人都沉稳了……
锦蕊从外头进来时,见杜云萝已经梳洗妥当了。
她微微一怔,扫了锦灵一眼,这才笑着道:“姑娘,奴婢来迟了。”
杜云萝睨了锦蕊一眼,道:“来迟了,就自己领罚,去花园里取两盆芍药来。”
锦蕊扑哧笑了:“姑娘,那可是大姑娘精心养的,昨儿个才刚开呢,今儿就搬回来,大姑娘准要和您急的。”
杜云萝闻言,心中一动。
锦蕊唤大姐为大姑娘,这么说,大姐还未出阁?
杜云萝记得很清楚,大姐杜云茹是永安十八年的八月出阁的。
如今芍药刚开,大抵是三月末四月初的春天。
今年,到底是十八年、十七年、还是……
杜云萝略一思忖,道:“大姐的不就是我的,这会儿不给了我,难不成,她往后还要带去婆家不成?”
“姑娘呦!哪有把什么婆家娘家挂在嘴上的,您不怕,大姑娘可是个面儿薄的。便是大姑娘再过半年就出阁了,您也别这般打趣她呀。”锦蕊急急道。
锦灵猛得抬头,目光在杜云萝身上一转,又垂下眸去。
这才对,她家姑娘就是这个脾性。
她想要的,就得是她的。
杜云萝的注意力不在锦灵身上,她只听见了自己焦躁的心跳声。
她知道了,这是永安十八年的春天。
也就是这个时节里,定远侯府头一回遣人递了口信,试探杜家的意思。
这些长辈们之间的事情,原本不该杜云萝知道。
可偏偏传了些出来,杜云萝听了姐妹们的话,嫌弃定远侯府那出生入死的武将身份,冲到莲福苑里大闹了一场。
虽说后来婚事还是成了,但定远侯府的老太君和穆连潇的母亲周氏对她极其不满。
毕竟,在侯府眼中,他们已经是低头娶媳妇了,却还叫人嫌弃到这个份上。
实在是落了脸面。
这一回,她是断断不会再听那些闲言碎语了。
她的心,已经给了穆连潇。
无论过去五年、五十年,还是一辈子、两辈子,既然可以再与他相见,为何还要做些扯后腿的事情?
杜云萝看着镜中人,缓缓露了笑颜。
世子爷,我在牌坊前发过誓,我对着那桎梏了我一生的牌坊发过誓。
若能回到从前,我绝不会让你枉死,绝不会让他们善终!
现在,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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