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吵嚷起来的时候,丹娘正缩在大红锦被里补眠,可怎么也睡不着。她觉得自己怕是病了。
昨夜很冷,偏几个贵客,兴致来了,让丹娘带着几个舞娘,换上薄纱裙,去临水的阁楼里鼓乐起舞。贵客们远远坐在暖阁里,对景赋诗,彼此吹捧。
闹了整整一夜,送走了客人,丹娘连澡都洗不动了,直接钻进被窝里挺着。
这会儿在被窝里也躺不下去了,芬芬“咚咚”地开门进来,撩开帐子,一副不知该哭该笑的表情:“丹娘,京城明珠,毁容了!”
丹娘一惊,坐了起来:“谁下的手?”
芬芬表情有些古怪:“她自己毁的。阿绿姐正在骂人呢。”
丹娘掀被起身,芨着鞋就往后院跑,芬芬赶紧给她抓了件披风跟上去。
阿绿果然在骂人,余氏已经没气了,舒灼华抱着余氏的尸体坐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配合着脸上深可见骨的划痕以及半幅血衣,饶是见过不少世面的阿绿,也觉出几分惊悚。
几个婆子在阿绿指挥下,想掰开舒灼华的手。尸体搁屋子里晦气不是,得赶紧抬出去,把屋子收拾出来,不然回头客人知道了,影响生意。
舒灼华不肯啊,那手就掰不下来。婆子们磋磨姑娘都是熟手,手段层出不穷。偏偏就怯场了,不敢施展出来。
“一群饭桶!连个细皮子都摆布不明白!”骂了婆子们,阿绿又去骂门口一圈围观的姑娘,“一天天净知道伸手要吃要穿要花戴,有事儿了就站干岸看热闹!死人有什么好看的,你们过几日也要死的!”
有人不乐意了:“我一没得罪朝廷,二没得罪阎王,我干嘛过几日要死呀!阿绿姐您心里不痛快,找事主子去呀,冲我们撒什么气!”这是红袖招里数一数二掐尖要强的云娘。
就有人附和着,把阿绿气个倒仰。
她行走红尘多年,听了不少官场轶事,算是久仰舒万里的威名,对着舒万里的落魄孙女,一时还带着点微妙的敬而远之。冷不丁被云娘点破了,脸上就挂不住了,管理青楼也要威望的,被揪着弱点,队伍就不好带了。
跑去找大夫的毛毛,这会正好回来,就成了筏子。
阿绿上前一手掐住毛毛的耳朵,另一手劈头就是一耳光:“打你个偷奸耍滑的贱皮子!请个大夫也能偷半天懒!你以为人家是你们这样的赔钱货,死了也没人掉眼泪的!你姑父是谁,人家姑父是谁!老的死了咱跟官家还有话说,小的也死了,看你们要不要去陪葬!”
姑娘们面面相觑,皇上不是也同意卖到这来吗?难道还会管她好歹和死活?
阿绿表示很满意姑娘们变了的脸色:“爷们捧你们两句,别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上头要你死,连句话都不用多说!都给我把皮子紧起来,看清楚自己是哪个山头的精怪!”
是敲打姑娘们,也是在点醒舒灼华。甭管上头还有没有别的意思,你自己得想明白了,再清贵,你站的也是红袖招的地儿。到了这个山头,就学着唱这个山头的歌,大小姐那一套,最好就都扔了。
舒灼华就在一旁听着。母亲死在自己怀里,她本来悲痛得把这个世界忘了。阿绿的嗓门很有穿透力,又一点点把她拉了出来。她呆呆看着阿绿张张合合的嘴,这就是她以后要生活的地方,要相处的人。
阿绿见她眼里有了点活气,扔下毛毛,过来劝她:“撒手吧,总要把你娘葬了不是?大夫也要来了,再不看看,你这脸就真的毁了。”其实一看就知道,大夫来了也救不了这脸。
舒灼华看着阿绿:“你们会怎么葬我母亲?”
还能怎么葬?丢乱葬岗呗!
可话不能这么说啊!阿绿认真地答应舒灼华:“跟官差那里汇报一声,阿绿姐给你做主了,买口薄棺材,送到城外,给找个好地方埋了。”
舒灼华没说话,阿绿又说:“你要愿意,我就让婆子们去买几刀纸钱,让跑腿那几个小子们披麻戴孝,替她捧幡摔盆。”
越说越不像了,姑娘们扑哧扑哧闷笑着,阿绿瞪了好几眼也止不住,只好转头继续一脸诚恳地看着舒灼华。
丹娘在人群后头听到这里,就没好气地挤了进来:“阿绿姐,偏心眼也不是你这样的!”
阿绿暗暗叫苦:“我的小姑奶奶,你快回屋歇着去,这里晦气,别冲撞了你。”
丹娘冷笑:“有阿绿姐你这么尽心尽力,谁还敢嫌这里晦气?在楼子里呆了一年多的茹娘,被折磨死了,也就是床上的铺盖一卷,往乱葬岗一扔。这个倒好,来了一个时辰没有,又是棺材又是风水地,孝子贤孙都给预备好了,好风光的排场。”
阿绿讪讪的,当着这么多人,她又不能告诉丹娘,她就是哄哄那舒灼华。
丹娘也不打算听她解释,转而向那舒灼华发难:“京城明珠是吧?还觉着高人一等呢?毁了自己那张皮子就能不像我们一样卖肉了?还葬你母亲呢,你以为,你姑姑还当着皇后,你外祖余家还在江南立着,我们就要捧着你、敬着你娘的尸首?呸!没见过你这么会做梦的。”
阿绿心里一咯噔,江南余家倒是真还立着。这人是自己不行了的,死在红袖招她倒不怕有人找事。可真扔乱葬岗,万一官家或是余家过问,她就得背个黑锅。想着,不由在心里把洪元帝骂个死臭:打蛇不死,受害的都是底下人。把这么两个人扔红袖招,就像豆腐掉进灰堆里,吹不得打不得,还真不如判那母女俩一起砍头呢。
丹娘还在为那副原本不打算出的棺材不忿呢:“都是一样的人,凭什么你一来就得好?阿绿姐,你要真怕惹麻烦,非得出棺材,那也行,你让她自己出钱!你先借着,回头能接客了,就得把钱还回来!”
姑娘们纷纷点头,就是呀,谁不是没日没夜替楼子里卖命,做的多,享的少,死后能挣上口棺材的,那都是出人头地、接待过正五品以上官员及家眷的。其它迎来送往些递补小官、高门庶子、商贾之流的,也只有睡乱葬岗的福分。你舒灼华一来,还没替楼子挣钱呢,就借着旧身份给你娘谋了个风光大葬,不是挫伤姐妹们的上进心么,妓――女不问出处呀。
阿绿也暗暗点头,要不怎么疼丹娘呢,人是凭本事当的头牌。搅屎归搅屎,她能解决问题啊。这么的,人能体面葬了,又不用阿绿贴钱,姑娘们也没二话,还白得舒灼华一份感激,以后收服起来没那么麻烦,可以说一举多得了。
就这样,等官差来验明余氏正身了,阿绿给垫了钱,婆子们和跑腿小子们,买了副薄板棺材,给送到城外小树林,挖了个浅浅的坑,舒家的次媳,就入土了。
(小说未完,请翻页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