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婵心道:这陈氏培养出来的丫鬟,果真有胆色。当着这么多人的脸红的。她就静静地看着她,眼中是一片冷清的光,面上却是全然的不知所措。
萧晟不可置信地转过头来看她,道:“她说的,可是实话?”
萧婵睁大了眼,道:“爹爹,蝉儿的性子您还不知么,这么多年来因了这一身的毒,从来只有府中人人欺压,我何时与他人为难过?”
小菊立刻叫道:“将军,那日府中所有的家仆都见着了,此事并非小菊一人可以信口雌黄的!”
萧颖适时道:“对啊,爹爹,此事乃大家亲眼所见,她……她那日不知发的什么疯,说爹爹对她母子不住,忍了这么多年,再不想忍了。我这才知道,她原先在府中看似一派良善,不过是装的!”
“颖儿,不可如此说你姐姐!”陈氏道,“将军,蝉儿自小没了娘亲,我便一贯纵容着她些,我原本也不愿劳烦你特意从军中赶回来,但她此次情节实在太过严重,此事我做不得主,唯有把你喊回来。”她忽然扫到一旁的濮沉,殷切地道:“濮神医,您是举世皆知的医仙,自然该看出小菊脸上这伤来自何处了吧?”
一下子堂中的目光都集结在了濮沉身上。
濮沉看向萧婵,她双眼清亮,满是真诚地看着自己,她沉吟片刻,抓起萧婵的手腕来细细看她的手掌,上面的血迹已经干了,味道也渐渐散去。她想了想,用手指刮了一些干涸的血块下来。
陈氏忙叫道:“濮姑娘,不可!”
濮沉无动于衷,
将那血块在指尖碾碎了,凑到鼻尖细细地闻。越闻,眉头皱得越紧。
半晌,她淡道:“此血中之毒,确可蚀人皮肉。好在那姑娘面上没有伤口,否则,毒血与其自身的血相溶,此刻她便已不在这了。”
小菊面色一白,言辞越发恳切:“将军,您要为小菊做主啊!”
萧晟抿着唇,咬牙切齿道:“你还有何话说?”
他看着萧婵的目光充满了愤怒、失望、厌弃,万般纠结在一处,如同一把尖刀,狠狠将萧婵的心挖空了一大块。
前世他便是如此,不问是非黑白,将娘亲的死怪罪于她,让她犹如一个孤儿般长大。后来陈氏使计将她赶出府,他也从未来寻。再后来,她成了祸国殃民的毒医,他甚至公开表示,她萧婵,早已被赶出将军府。
萧婵垂了眸,忽的笑了一声。
再抬起脸来时,眼中澄澈一片,带了某些决绝的冷意,看得萧晟心中一突。
“我自然有话说。”
她转向陈氏,道:“让小菊给小草喂了毒,算准时间让她昏在我院中,此为其一。”
“连同家中仆人,欲将罪名强加于我,此为其二。”
“陷害不成,便颠倒黑白,将爹爹引回来,合伙再唱这么一出戏,此为其三。陈玉香,你好筹谋!”
“啪!”
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响在耳畔,萧婵捂着木了的半边脸,想也能知道,此刻定是一个显眼的手印。萧晟用了很大的力,将她的脸扇得偏了过去。口中隐隐有血腥味,萧婵无声地冷笑了一声,转向萧晟道:“自我出生以来,爹爹便将我视为罪人。这么多年,由着我被人欺压,从不管不问。可是我究竟做错了什么?母亲难产,是我所想么?这一身毒,是我所愿么?爹爹偏听偏信至此,如今便是要看着他人这样肆意陷害也不管不顾么?我终究,还是您的女儿啊!爹爹为何不想想,若是母亲还活着,看到我被人这样欺辱,该作何感想!”
她眼中不知何时盛满了晶莹的泪,只是被她死死撑着,不愿落下来。这泪让萧晟浑身一阵,下意识地看着自己的手。
方才,就是这只手,不由分说地打在了她脸上。
十几年的时光一一在眼前浮现,他看着面前这张与云氏相似的脸,立刻便想起了那个总是笑着的姑娘。
她死得那样早,他甚至来不及为她兑现哪怕一个诺言。
萧婵身上破旧的衣服是那样刺眼,刺得他心脏狠狠收缩了一下。
十几年刻意逃避,他到此时才醒悟过来,面前这个一身狼狈的小姑娘,是他和云氏的女儿。
他就这么呆呆地站着,战场上的杀伐果决悉数化作了烟云。
萧颖见她这般失魂落魄的样子,急道:“爹爹,莫要相信这个毒女的话,她……”
“住口!她是你姐姐!”
这一声恍若惊雷,吼得萧颖抖了抖,躲到陈氏的身后,不敢再说话了。
陈氏上前劝道:“夫君息怒,颖儿年纪还小,难免说话失了分寸。你也看到了,事实摆在眼前,蝉儿还是这般死不承认,我实在是没办法了,她是你和姐姐的女儿,自然该由你决定如何处置。”
萧晟面色复杂地看着萧婵,一时之间竟是没有言语。
他沉默的时间越长,萧婵的心中便越是冷。她忽然轻轻一笑,道:“不必了。某些人串通全府人欺压我,我便是说破天怕是也没人信我。事情的起因不就是小草么。”
她转向小菊,道:“你方才说,小草已被我毒害致死,是也不是?”
小菊被她一瞪,下意识地就看了一眼陈氏。被陈氏恐吓地看了一眼,随即硬着脖子道:“正是。”
那日是她亲眼看着别人将气息已绝的小草抬出去的,还能有假?
萧婵眼中的泪已消失得干干净净,她转身对萧晟道:“即是如此,若是小草出现在这里,将事情说个清楚,是不是就能还我清白了?”
语出四座皆惊,陈氏目中有得意之色闪过,故作担忧地对萧晟道:“夫君你看,蝉儿病得实在不轻,这死人,还能复活不成?”
萧婵却不理,接着道:“若是我能将小草找来,是不是就能还我一个清白?”
她的话在此刻分明荒诞无比,可萧晟就是忍不住觉得,她说的是实情。
于是他点点头,道:“若是你能将小草找来,便还你清白。”
陈氏三人不可思议地看着萧晟,可萧晟既然发了话,他们自然也不好再说什么。左右那小草的死是他们亲眼所见,难道还能死而复活不成?
萧婵没有再理会他们,丢下一句“稍等”,便独自出了门。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后,她面色沉静地走进来,外面的家仆皆像看到了鬼一般看着她身后茫然无措的小草,终于有人忍不住,惊叫起来:“鬼啊!”
萧晟在堂中,见了外面那些人的表现,将眉狠狠一皱,喝道:“吵什么!”
外面安静了一会,萧婵已将人带了进来,她目光转向陈氏三人,他们的脸色,与外面的仆人一般无二,是纸一般的死白。
萧婵冷眼看着这些人惊恐的目光,走到小菊面前,淡道:“小菊,你看看这个人,可是小草无误?”
“是……”小菊早已吓傻了,哪还有半分理智?话才说完她便喊道:“不,她不是,她是……鬼!”
萧婵显然是满意她的表现的,她转过身去对小草说:“小草,你便将那日的经过,原原本本说清楚。”
小草犹豫着看了在座的人一眼,最后目光落到萧婵身上,坚定道:“那日早上,小菊姐姐找到我,说是怕我被小姐刁难,许久吃不了饭,便给了我一块糕点。我匆匆忙忙吃了两口,便到了小姐的院中,后来,不知怎么的就两眼一黑,昏过去了。”
她每说一句,陈氏的脸便白一分。
事已至此,再无需多言。
萧晟目光复杂地看着萧婵,也没能说出什么话来。半晌,他恶狠狠地瞪了陈氏一眼,拂袖转身便走。
一场闹剧至此结尾,陈氏不甘道:“她分明是死了,怎么会……”
萧婵若有似无地看了陈氏一眼,道:“人在做,天在看。天道轮回,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陈氏狠狠地晃了晃,萧颖适时地扶住了她,也是一脸惊恐。
她们再不愿看面前这诡异的一幕,相携着走了,留下小菊死死盯着小草,一时又哭又笑,忽然起身跑了出去,显见得是疯了。
萧婵对小草道:“这便走吧,往后,不要再来这个肮脏的地方。”
小草仍弄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她知道,面前这个众人笔直如蛇蝎的小姐,是她的救命恩人。她什么也没问,只福了福神道:“谢小姐救命之恩。”
萧婵微微点头,算是知道了。
小草很快就走了,堂中只剩下萧婵与满眼探究的濮沉。
此时已没有了旁人,濮沉道:“方才听他们所言,这小草分明是死过了,小姐又是如何让她死而复生的?”
萧婵与她对视了一眼,心中微微一暖。
濮沉眼中,仍是她所熟悉的好奇。不掺杂任何感晴色彩,只是好奇。这是她所熟悉的师父,即便重生一回,至少还有一个人,对她一如往昔。
她低声道:“不瞒医仙,我自小便爱钻研些医术,只是学得粗浅,不过自己看看医书罢了。当日我见小草中了毒,觉得那毒毒性不强,想着救她一命,便在那场闹剧之后去厨房偷了颗土豆,放在她腋窝下,暂时压住了她的血脉。小草被他们当做死了,抬了出去,我去药房配了药,跟在后头,给她服了解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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