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宇捋捋胡子,沉思道:“这毒既是娘胎里带来的,应当是她的母亲当时服用了什么东西。此物非寻常毒药,应当是混合了别的东西。”
萧婵心中微微震惊,前一世,濮沉是研究了好久才弄清楚她身上毒性的成分,而这个黄宇不愧为祖师爷,原来医术竟比濮沉还要高上一截。
他们又说了一会话,声音越来越遥远,连萧婵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时候,她竟然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第二日是忙碌的一天,濮沉显然是真的将她当亲传弟子的,先带着她去了药房辨认药材,那些药材多是风干之物,早已看不出原来形状。此举是为测试她的底子。
照萧婵所说,她今生只自己读过几本医术,自然不好表现太过,因此半隐藏半展露地说了一通,让濮沉心中有了底。随后,濮沉便带着她去谷中转了一圈,前世她已在此地住过几年,自然是熟悉。等到傍晚吃过饭,濮沉拿了几本医书过来,同时带了一个小碗和一柄刀锋很锐的小刀。
“这几本是书是为师和你祖师爷共同编撰的,你先前已熟读过几本基础的医书,这几本,你按照上面的编号一一去看,有什么不懂之处,便来问我。先将基础打扎实,随后我再教你其他。”
萧婵点点头,便见濮沉拿起了那柄刀,道:“昨日我已与你祖师爷说过你身上的毒,若要解毒,先要弄清其成分。你且先放一碗血,为师要好好研究研究。”
萧婵应了声是,眼也不眨地任由濮沉划破了她的血脉,殷红中带些浅紫的血流淌而下,很快就积了小小一碗。
濮沉最后为她包扎了伤口,又嘱咐了几句,这才端着碗离开。
萧婵看着面前的几本书,这些她前世都是见过的,只是后来她专攻毒理,倒是忽略了许多基础医理。
她暗暗地想:“今生定要将医术学精,如此才可想后续之事。”
日子便这么日复一日地过下去,濮沉为萧婵配制了几味药草,她每日便要在那药汤之中泡上一个时辰。而因为她起那时所学颇多,今生便相当于温习。因她进步飞快,时不时便会得到濮沉的夸赞。
药汤变着法儿地换,萧婵身上的毒却没有丝毫动静。
直到这一日,黄宇拿了一瓶药丸来,在自己的手上割了一道口子,随后让萧婵以血触之。
萧婵惊慌地睁大了眼,她是知道自己的毒有多厉害的,祖师爷虽医术高明,她心中却没有底。若是出了什么岔子,她岂不是成了千古罪人?
谁知黄宇笑眯眯地道:“丫头,不要怕,尽管来。”
萧婵看向一旁的濮沉,她虽面色严肃,却也郑重地点了点头。
她无法,只好用牙咬破了指尖,挤出一点点血,犹犹豫豫地朝黄宇的伤口靠了过去。
血一触碰,黄宇便皱了眉。萧婵心惊胆战地看着他的面色迅速变得灰白,同时整个人都开始颤抖,不由自主地也跟着抖了一抖。
黄宇颤颤巍巍地将手中的瓶子打开,无奈手实在抖得厉害,根本拿不住瓶子。
濮沉在一旁见了,连忙接过去,替他取出了一粒药丸,就着温水让他吞了下去。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黄宇猛地吐出一口黑血,同时,他面上的灰白之色悉数褪去,他站起来伸展胳膊,濮沉替他把了一脉,他身上已无毒物痕迹了。
黄宇爽朗笑道:“成啦!”
萧婵高兴得猛地站了起来,抱着黄宇又哭又笑,一时竟是说不出话来。
黄宇笑着摸摸她的头顶,道:“傻丫头,先别忙激动,把这药丸服下去,试试效果。”
萧婵点点头,迫不及待地就服了一颗。
黄宇在旁笑眯眯地看着,濮沉则时不时为她把脉。
谁知,半个时辰过去了,萧婵半点动静也没有,那解药入了她的身子,便如同泥牛入海,半点消息也无。
这下,便是黄宇也急急抓过她的手腕来瞧,脉象平和,毒素自在窜流,竟是丝毫不受影响。
“怎会如此!”
黄宇与濮沉面面相觑,皆是面色复杂。
萧婵心中苦涩,但这些时日,师父与祖师爷为了解她的毒,已花了不少心血。
她抓着那瓶解药,强撑着笑道:“师父,祖师爷,这毒……看来是解不了了,无妨,有这解药也是一样的,若是今后不小心误伤了别人,至少能保全他人性命。”
黄宇与濮沉对视一眼,只好暂时放下这件事。
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眼便到了一年后。
这一日,萧婵正在药田中侍弄药草,被濮沉喊到了房中。
“蝉儿,你是我见过最有天赋的医者。”
濮沉说这话时面色严肃,萧婵心中猛地一突,莫非,师父觉出了什么不对?
谁知,濮沉紧接着道:“如今你医术已大有长进,这些日子,天漠与镇河一带出现瘟疫,时间不等人,你我兵分两路,你往天漠镇去,我往镇河镇去,你带好要用的东西,即刻启程。我已同两地的知府说好了,若是有什么需要,他们全力支持。”
萧婵这才松了一口气。瘟疫?她忽然想起来,前世便有这么一回事的,不过这些日子她痴迷于研究医术,倒是忘了。随即点点头,郑重道:“师父放心,徒儿必定尽我所能。”
从沉香谷到天漠镇,约莫两日路程。萧婵随身只带了些药材与一套换洗衣物并银两若干。前一世她是参加过这一场瘟疫的治疗的,因此知晓其病种与所需药物。为了表现得不那么明显,她只带了几样关键的,其余药材,当地便可备好。
她沿着小道一直往西,到了夜里,本打算找一处旅店打尖,谁知却行到一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
她正在原地踌躇,忽见前方有灯火闪烁。萧婵脑中闪过一丝异样,总觉得不远处那一点光亮似曾相识。但想了许久也没能想起来。
她走得近了些,树下架着一个火堆,火堆旁有两个人,一站一躺。火光不甚明亮,那站着的人腰间配着一柄剑,时不时便站起来走动一番,似是十分焦急。
萧婵本不欲现身,但一时不慎踩了脚下的枯树枝,在寂静的夜色里发出了嘎吱一声响。佩剑男子十分警觉,立即起身道:“什么人!”
萧婵从树后走了出来,那人借着火光眯着眼看她,厉声道:“来者何人!”
萧婵走得近一些,一眼便瞥见地上的人,面色青灰,嘴唇干裂,虽躺在地上闭着眼,还是时不时地抽搐一下。
她不欲生事,转身便想走,谁知火光忽然噼啪一下,骤然亮起来。她看清了那人的脸,脑中忽然灵光一闪,此人,不正是先前的大皇子,后来的锦王么?
她脑中立时浮现出前世临死前萧颖的话:“也不知你这狐媚子什么时候勾搭上的他,他竟然向圣上要了你。”
先前不甚清明的片段,也在此刻骤然清楚,原来她与尹泽锦有这样的渊源!可怜她前世赶着去救治瘟疫,早将路上的这个插曲忘在了脑后。
她权衡了一番利弊,当下便上前道:“他可是得了瘟疫?”
佩剑男子一愣,随即眼中大放光彩:“你是大夫?”
萧婵点点头,上前一步,那人立刻让开来,殷切地看着她。
她无动于衷,走到那人身边蹲下,将手搭在那人脉上,垂头去看他的脸,此人眉目如刀刻,紧紧闭着眼,前世此时大皇子的长相她已经记不清了,但她入宫后,曾与大皇子有过一面之缘。面前之人虽眉目尚未长开,但可确认,是大皇子尹泽锦无疑。
她收了手,扒开尹泽锦的眼皮看了看,又看了看他的口鼻,从随身所带的药囊中取了几味药,转头对一旁佩剑的男子道:“可有锅?”
那人见她动作果断迅速,从包袱中拿出的确是药材无误,原本急迫的脸上立刻现出几分喜意,连声道:“有!有!”
他从一旁巨大的包袱中拿出一个小小陶土锅,加了水后架在火堆上,便见萧婵将几味药进去,盖上盖子,萧婵不再言语,佩剑男子唯恐唐突,只好在一旁看着。
萧婵盯着尹泽锦的脸,陈年往事便一点一点被唤了起来。
入沉香谷前,她便想今世先将医术学好,至于其他,等那关键的时刻到来之时再作思量。然而在谷中一年,她全心沉浸于医术中,竟暂时忘了前尘往事。
前世的仇历历在目,尹泽瑞的利用与无情,萧颖的陷害折磨,世人对她的鄙夷与唾弃。她盯紧了地上尹泽锦的脸,目光渐渐变得冷凝。
她并非忘了,只是暂时搁下。那些仇恨,早已成了种在她心里的种子,只需要一点点水分便可长成参天大树。若是她记得没错,此次瘟疫过后一年,尹泽瑞便要上沉香谷来为皇帝求医。所有的错误起源于那一场相遇,今生,便让一切从那一刻开始改写。
周围渐渐蔓延开一股浓郁的药味,伴随着扑通扑通的水泡炸裂声响,萧婵起身,用粗布裹了陶土罐的把手,将浓黑的药汁倒到佩剑男子准备的碗里。
正在此时,人事不知的尹泽锦像是忽然梦到了什么,轻轻喊了一声“母妃……”
萧婵侧头看了她一眼,手中动作未停,将陶土罐递给佩剑男子后,碗中的药稍凉片刻,亲手一口一口将药汁喂给了尹泽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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