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分钟后,我终于成功接到老向,并且带着他,一起回到了酒吧里。
侍应小哥殷勤地献上毛巾,我擦了擦手,拿起刚才没喝完的那杯麦卡伦30年。酒杯里的冰块已经化了一大半,我回忆了一下刚才的味道,终于还是丧失了喝一口的勇气,把杯子放回桌上。
老向看了我一眼:“不喝?”
我自嘲道:“对啊,忘了我这两天来大姨妈,不能喝冰的。”
他对我的冷笑话没什么反应,抬头看着吧台后面的酒柜,上面琳琅满目都是威士忌的瓶子。
这时候,酒吧老板也走了过来,问老向:“您喝点什么?”
这小子大学时滴酒不沾,我们出去吃烧烤喝啤酒,他都是在一边静静地喝可乐;想到这里,我热情地介绍道:“这上面都是威士忌,酒精度比较高,他们好像也有鸡尾酒,要不你……”
我话音未落,老向嘿嘿一笑:“高的好。”
我愣了一下,重复道:“高的?什么高的?”
老向补充道:“度数。”
我这才反应过来,先跟老板说:“给他来一杯,呃,HIBIKI吧,年份高一点的。”
HIBIKI是日本三得利旗下的一个牌子,号称全世界最好的调和威士忌,口感柔顺,接受面比较广。
然后我对老向讪笑道:“行啊老向,我记得你以前打死都不喝酒的,现在也堕落了?”
老向看着我,欲言又止,最后还是简单地说:“遇见过一些事。”
我不由得眼睛一亮,照我的理解,老向是说他遇见过一些难忘的事情,无法排解,才喜欢上了喝酒,而且要是烈酒。毕业后的10年里,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些什么呢?说到底,别说详细经历,我连他的职业、婚姻状况都不清楚。
更奇怪的是,现在想来,那么长的一段时间里,大学同学也从没有人说起过他。
这10年里,对我们来说,老向就像是消失了一般。
老板用窄口的闻香杯,给老向上了一份HIBIKI 30年,我刚要介绍这一款酒,他却端了起来,一饮而尽。
喝完这份接近40度的威士忌,老向面不改色、面无表情,就好像刚喝下去的是一口温水。
我到现在还记得,大学时我们吃烧烤,被逼着喝了一杯青岛纯生的他,脸红脖子粗,10分钟就躺倒了。
所以,这10年里,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我跟自己说,老向,你才不是一个没有故事的男同学。
我作为一个好奇心那么强的Boy——好吧,是Uncle——今天晚上已经锁定了目标。我有酒,老向有故事,不管喝多少,也要让他讲出来。
既然主意已定,我干脆让老板开一整瓶麦卡伦18,再切盘西班牙火腿。然后,我跟老向一口酒,一口肉,一边吃,一边聊。
毕竟10年没见了,我大概跟老向讲了下自己的经历和近况,连女朋友唐双的照片都给他看了。按照正常的聊天格局,礼尚往来,他也应该跟我交换自己的信息。可是老向偏偏不吃这一套,我说的时候他嗯嗯嗯地听着,等我问他的时候,他却支支吾吾,闪烁其词,不过倒是没忘了喝酒。
他这个守口如瓶的样子,更激发了我的好奇心。
既然直截了当地问不行,那我就迂回一下,先叙叙旧,打开他的话匣子。
于是接下来,我开始跟老向回忆青春,回忆我们共同在S大学度过的四年。
高中时我是理科生,不过在大学里,读的却是偏文科的传播专业。老向比我大一岁,先读的是别的什么专业,后来不知道为什么,读了一年转专业过来,又成了跟我一样的大一新生,而且就住我隔壁的宿舍。
在大学时期,老向就是这么一个人,不太跟人说话,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存在感很低。这样的性格,自然也没有什么朋友。我有一个恶习,就是喜欢逗那些不说话的人说话,所以一来二去的,反而跟他关系还不错。
甚至说,在大学的前两年,虽然我跟老向的关系很普通,但是对老向来说,我却是他唯一的朋友。
今天晚上的话题,就从回忆那两年的友情岁月说起。
麦卡伦喝了半瓶,气氛渐渐好了起来,身体慢慢松弛下来,我一把搂住老向的肩膀,嘿嘿笑道:“你啊,还记得大学时,我们都一起玩过什么游戏吗?”
老向伸出五根手指,一只只掰下来:“奇迹MU、RO仙境传说、大菠萝(暗黑破坏神)、CS,还有……”
我大笑着补充道:“还有SC[拳皇(SUPER CANCEL)]、星际争霸、狗仔变飞龙,记得吗?都是暴露年龄的游戏啊,估计90后、00后,好多听都没听过。”
老向点点头,也微笑道:“好玩儿。”
老向是2001年入学,我比他晚了一年。在我们那个年代,PC并不像现在一样普及,很多新生都还没装备上。我们跟家里要钱买电脑的共同理由,都是学英语、查资料;毫无例外的,等我们真的去了华强北,组装一台电脑带回来之后,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下载游戏。
我喝了一口威士忌,回忆道:“老向,说起来S大真是不错,那个年代全国都在用拨号上网吧,看张图片要几分钟,咱S大里就有了校园局域网、FTP什么的,下载游戏、电影资源,速度那个快。”
老向刚要说什么,酒吧老板却凑了过来,充满好奇地打探:“蔡先生,我听见您说S大,是S大学吗?”
我奇怪道:“是啊,怎么了,该不会你也是校友?”
老板连连摆手:“不不,我是985毕业的啦……”
我对他翻了个白眼,好了好了,厉害死你了,你咋不上天呢?
酒吧老板没有观察到我的表情,仍然一脸亢奋地说:“蔡先生,您看新闻了吗,前几天刚爆出来的,说S大学里有一个,有一个……”
我不耐烦道:“有一个什么?你倒是说呀!”
老板看了我一眼,又看了老向一眼,故意压低音量,神秘兮兮地说:“有一个核反应堆!”
我皱着眉头,重复道:“核反应堆?在S大?”
老板兴奋地点头:“对啊对啊,多刺激啊,大学校园里有个核反应堆!”
我看了眼老向:“核反应堆,你有印象吗?”
老向面无表情,摇了摇头。
老板还在滔滔不绝:“新闻上说是做什么物理检测用的,骗谁啊?这里一定有阴谋!怎么样,蔡先生,您知道这个核反应堆吗,大学时看见过没?”
我手摸着额头,S大学,核反应堆……
大脑深处,记忆的迷雾渐渐散去,浮现出一个黑漆漆的门洞。
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正在缓缓关闭。
吱——呀。
在紧闭的铁门上,有一个黄黑相间的标志,像一个三叶风扇。
核辐射。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喃喃自语道:“核反应堆,核,核……”
酒吧老板紧张地问:“怎么样怎么样,记起来了?”
我点点头,嘿嘿一笑:“没错,我想起来一件跟核有关的事情,那就是——Nuclear launch detected。”
老板愣了一下:“啥?”
旁边的老向没绷住,哈哈大笑起来。
也许是酒精的作用,也许是被老向感染了,三秒钟后,我也忍不住开始狂笑。
“Nuclear launch detected”,这是十多年前我们玩星际争霸的时候,人族的隐形兵在放核弹时,出现的提示音。
十多年啊,就这么过去了。
老板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老向,讪笑着走了:“您二位先喝,我过去招呼别的客人。”
我给老向的杯里倒满了酒,给自己也倒上,跟老向猛烈地碰杯:“干!”
毫无理由,更毫无必要,两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竟然仰头把杯里的酒喝光了。
我放下酒杯,朝老板打了个响指:“再来一瓶!”
杜甫有一句诗,我记得很清楚:“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
白日——现在已经是凌晨3:00,不,4:00?
放歌——我确实在扯开喉咙唱歌,陈奕迅、张宇、任贤齐、Beyond……即使喝得烂醉,我仍然能意识到自己唱得有多难听。幸好他们几个都不在附近,不然听见的话,会冲出来打我吧。
须纵酒——刚才在酒吧里,我跟老向两个人,喝光了两瓶威士忌。不算我之前零碎喝的,光一瓶威士忌,750毫升,就有一斤半。
青春作伴好还乡——呃,我现在只有老向做伴了,而且我也不还乡,回酒店睡觉。
放到平时,喝了那么多,我早就躺倒了;但今天晚上的状态特别好,跟老向聊起大学时的旧事,游戏啦,军训啦,泡妞啦,逃课啦,半夜翻墙去外面消夜啦,都是些乱七八糟的青春记忆。我们甚至还说起当年看的一部美剧:《LOST》(《迷失》),然后一起大骂结局烂尾……
总之,我跟老向有说有笑,非常开心,所以两个人整整喝了三斤威士忌,那可是40度的烈酒——而我竟然到现在还会走路,也是挺值得自豪的……
呃,好吧,如果这称得上是走路的话。
5分钟前,我跟老向走出石家二号的院门,傲娇地拒绝了侍应小哥要送我们到路边的好意;我们互相搀扶着,朝着应该是大路的方向,在黑漆漆的石板路上走了不知道多久。
一边走着,我竟然还能掏出手机,用“滴滴”叫了一辆车。
我打了个酒嗝:“老、老向,你开车来的吧?要叫代、代驾吗?”
老向看起来比我还清醒——好酒量,跟大学时真是判若两人——他冲我摆摆手:“不用。”
我“哦”了一声,他在右边,我在左边,两个人踉踉跄跄的,又走了一段路。
我还是不放心,又说:“你、你丫不会是想自己开、开回去吧,千万别,千万别啊老向!酒驾入、入刑啊,还有你万一撞、撞到人,别说人,就是撞到花花、花、花花草草也不好啊,你说是不是……我×,我喝多了,我怎么那、那么多废话……”
我又掏出手机,一个踉跄,差点摔了个狗吃屎:“我来帮你叫代、代、代……”
老向嘿嘿一笑,把我的手机塞回裤兜里,语气清楚得似乎根本没喝过酒:“不用。”
他脸上的表情有些奇怪:“我回去……很快的。”
老向一把扶住了我——奇怪,他的左手竟然这么有力——然后,他没来由地说了一句:“要开同学会了吧?”
我酒劲上来了,脑子里混混沌沌的:“同、同学会?哦,对,毕业10周年的同学会,是有在筹、筹备……”
老向突然放开了我:“到路边了。”
我抬头一看,真的,就几句话的工夫,两个人已经走到了大路边上。
裤兜里传来一阵震动,要不就是滴滴专车,要不就是唐双打来的……
我伸手去摸手机的时候,老向突然说了句:“拉我进微信群。”
我抬起头来,昏黄的路灯光里,老向朝我笑了一下,然后——咻地一下,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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