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禁满腹狐疑地问:“什么原来如此原来不如此的,到底怎么回事,你知道什么了?”
曹老板这时却卖起了关子:“老蔡,你听我说。刚才我说向亮的家里人,没提他爸爸,对吧?”
我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点头道:“嗯,你是没说。”
曹老板的食指又在桌子上画圈,继续道:“因为向亮是单亲家庭,没有爸爸,他跟他妈妈姓。我记得那一年,来学校的有两个家属,一个是向亮的妈妈,还有一个是……”
曹老板略带得意地看着我:“老蔡,你是写小说的,如果你来写这个故事,另一个家属会是谁?”
我虽然特别不耐烦他的态度,但也只好耐着性子,陪他玩下去:“要我猜,是老向的弟弟?”
曹老板拍了一下手:“机智!我给你点32个赞,没错,就是向亮的弟弟,我记得名字叫,呃,叫向明,比向亮小5岁,还在老家读高三……”
既然曹老板说我是写小说的,我干脆就开始找他故事里面的破绽:“慢,这里有问题啊,第一我从来没听老向说过他有个弟弟;第二,向亮读大四,他弟弟小5岁,应该读高二才对吧。”
曹老板愣了一下,摆摆手,笑着解释道:“好好好,果然写东西的人,喜欢钻牛角尖啊。啊,老蔡别误会,我不是针对你,我是说写东西的人全都是……”
我终于忍不住骂道:“去你的,赶紧说正事。”
曹老板像小男生似的吐了下舌头,看起来有说不出的别扭:“向亮本来就不爱说话,不告诉你他有个弟弟,很奇怪吗?至于他弟弟向明读高三,很简单啊,你忘了吗,向亮比我们大一岁。”
我一时语塞,确实,老向是从别的专业转过来的,比我们多读了一年大学。
曹老板继续往下说:“我来说正事,老蔡,你昨晚看到向亮戴的手表,是不是有点眼熟?”
我抿嘴点了点头:“好像是的,是一块颜色很鲜艳的电子表,还很旧。”
曹老板停了两秒,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接着说:“没错,没错,就是这样,他戴的表是红色的,对不对?”
我在脑海里回想了一下:“对,就是红色的。曹老板,你到底想说什么?”
曹老板像一个发现破案线索的侦探,兴奋地搓着手:“当年在向亮的遗物里,也有一块红色的电子表,可能是买来送谁的,没来得及送出去吧。他弟弟向明一看见这块表,一句话没说,就拆了包装戴到自己手上去了。当时的情况非常突兀,所以我印象很深刻。”
他看着我的眼睛,脸上满是轻松、得意的神情:“老蔡,我再问你,昨晚你见的那个老向,手表是戴在哪个手上的?”
我咬着嘴唇,回忆了一下昨晚的情况,不太确定地说:“好像是……右手。”
老向的手表戴在哪只手上,我跟他喝酒时就没太留意,再加上喝断片对记忆造成了点影响,说实在的,我真的不记得他戴的是哪只手。但是,经过曹老板这样一再地暗示、提醒,我自己也开始觉得,老向的手表不是像正常人一样戴在左腕,而是戴在右手上的。
记忆开始慢慢清晰,没错——我重复了一遍,肯定地说:“对,是右手。”
曹老板开心地打了个响指,露出充满自信的笑容:“原来如此,真相大白了。”
我大概猜出了他的意思,想了想说:“你是说,老向的弟弟,向明,是左撇子?”
曹老板嘿嘿一笑:“你小子可以啊,没错,我就是这个意思。10年前向明拿到他哥哥的表,就往自己右手上戴,然后我观察了下,他是个左撇子。”
我皱着眉头,继续推断:“所以你的意思是,我昨晚见到的不是活着的老向,更不是鬼,是他的弟弟在装神弄鬼?”
曹老板满意地点点头:“除了左撇子这一条外,他们两兄弟长得很像,身高、五官都像,而且事隔多年,人的相貌都会变化,我都没把握能区分出向亮跟向明。更何况,老蔡,我记得你认人的技术不太过关。”
他脸上露出了促狭的笑容,我知道他最后这一句,指的是有一次在饭堂吃饭,我把一个法学院的女生,当成了我当时的女朋友,上去就摸她的头,结果差点跟她真正的男朋友打起来的事情。
我讪笑了一下,承认了不太会认人的这个硬伤。
接着,我继续在脑海里回忆跟老向相处时的细节。他跟我喝酒时,用的是右手,没错,戴着大红色卡西欧G-SHOCK的右手;但是现在想起来,他的右手动作似乎不太熟练,就好像我们正常用右手的人,突然改用左手拿东西一样,会不习惯。
然后,从酒吧走到大路上,我在左,他在右,他扶着我的左臂出奇地有力。
还有,我想起了他的笑容——大学时期的老向,招牌笑容是右边嘴角上翘,左边纹丝不动。而昨天晚上那个“老向”,在消失之前对我笑了一下,没错,他向上翘的是左边嘴角。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把推想的结论说了出来:“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一切就解释得通了。老向有个左撇子弟弟,比他小5岁,但因为我有“脸盲症”,所以压根没认出来。他跟我聊的细节,都是从老向的日记本里看来的。他之所以选在老向10周年忌日跟我喝酒,也是特意挑选,带有某种目的。”
只不过,还有一件解释不通的事情——不论是老向也好,还是老向的弟弟也好,总之有那么一个人,在夜深人静的街头,从我眼前咻地消失了。这件事情因为太超越常识,所以,我还一直没有跟任何人说。
曹老板一边听我讲,一边满意地点头,就像我是在跟他汇报工作的下属。
我停了一下,突然话锋一转:“不过,还有个问题,如果昨晚跟我见面的是老向的弟弟,向明,那么问题来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对于这个问题,曹老板却像是早有准备:“这我就不知道啦,我又不是警察。”
他嘿嘿一笑:“再说了,他感兴趣的是你,不是我啊。”
我皱眉看着曹老板,他突然提到了“警察”这个词,意味着什么?
曹老板处于兴奋中,没有察觉到我的疑惑,得意地继续说:“不过,我可以提供给你一个思考的方向。”
我很希望他能把知道的都说出来,却欲擒故纵,装出一副缺乏兴趣的样子:“哦?你说说看。”
曹老板的手指又开始画圈:“老蔡,我告诉你,当年向亮死得有点奇怪,好好一个人,就在又山湖里淹死了。有人说是自杀,还说留下了一封遗书,不过没人亲眼见过。他妈妈好像是个县政府的公务员,在当地收入还可以,但是自己要供两个儿子读书,压力可想而知。向亮马上就要毕业,可以挣钱来贴补家里了,却在学校出意外死掉,换了谁都接受不了。”
我点了点头,回忆起大学四年,老向虽然从来没跟人提过,但大家都知道他家境不太好。所以,他才会那么热衷于做兼职、当家教,甚至靠代考四六级来挣生活费。
曹老板打开了话匣子,一下子就收不住了:“不过他妈妈还好,毕竟是公务员嘛,警察说没有被谋杀的嫌疑,她也就没怎么闹。他弟弟向明就不一样了,年轻人血气方刚,本来高考压力就大,在院长办公室就发疯了,那个场面……”
曹老板可能回忆到了当时的场景,咂舌摇头道:“总之,向明怎么都不相信他哥哥是自杀的,说哥哥告诉过他,同班同学里有人想要害他。我还记得他咬牙切齿的样子,他是这么说的……”
曹老板把脸一抹,装出一副凶狠狰狞的样子:“就算死,我也要找到凶手。”
我皱着眉头,摆了摆手:“好了好了曹老板,别演了。我倒是挺好奇啊,当时老向的弟弟闹得这么凶,学校是怎么摆平的?”
曹老板诡异地一笑:“我刚要说到这个结局,太讽刺了。老蔡,你知道,如果有学生在校期间出了事故,每个学校的处理方案都是一样的吧?”
我点了点头:“我知道,给予亲属经济补偿或是在升学上给予照顾。你的意思,该不会是……”
曹老板笑着说:“没错,向明不是正在读高三吗,成绩很差,专科都未必能考上。学校答应把他招进来,专业任选,还保研。”
我不禁哑然失笑,这个结局很庸俗无聊,却也很现实,很合理。
此时此刻,我的心中还是有很多疑问。今天晚上,曹老板绘声绘色地描述了当年向亮意外身亡的前因后果,具体得让人几乎无法质疑。可是对于我来说,无论刚才他说得有多详细,却没有勾起我脑海中一丁点的印象。
与此相反,向亮在毕业答辩上的窘态,以及散伙饭时一声不吭的形象,反而在我脑海中越发鲜明。
我跟曹老板的记忆,在关于向亮的个人命运这件事上,根本就是两条截然不同的时间轴。
而且,不记得向亮死掉这件事的人,可不光我自己,在微信的同学群里就有好几个,其中包括疑似找出了证据,发到群里又撤回了的Gary。
曹老板说得对,同班同学死掉这么大的事情,我们当时不可能不知道,今天也不可能会忘掉。
所以,这中间的种种疑问,依然悬而未决,并没有因为曹老板的细心描述,而变得清晰起来。
但是今晚的这一顿饭,我的收获还是很多的。曹老板今晚说的,表达了他的很多想法;但是他的行动本身,却泄露了比语言更多的信息。
据我观察,他对于老向死而复生这件事,表现出了超乎寻常的关注,还有恐惧。他极力想否认老向没死,这个态度,我理解为是在寻求安全感。而且,让我印象深刻的是,刚才他下意识地提到了“警察”。
要我猜,他是在极力掩饰什么,是在害怕10年前的什么事情会败露出来。
这个时候,我心里已经有了定论——老向意外身亡,这件事不简单;曹老板在这件事里的角色,更加不简单。
不过,今天晚上,在这样的环境里,显然是不可能再往深里谈了。
不能让他知道,我已经开始怀疑他了。
桌对面的老曹正在低头看着手表,我笑了一下说:“怎么,今晚还有事?”
曹老板抬起头来,有点不好意思:“等下还要准备给证监会的材料,唉,真是烦死了。”
我嘿嘿一笑:“好了,别在我面前炫富了,你忙去吧。那……今天晚上,就多谢曹老板招待了。”
曹老板一边招呼服务员来埋单,一边再次跟我道歉:“你远道而来,招呼不周,等我忙完这阵子,下次再一起喝酒。”
我点了点头,诚恳地说:“好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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