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离这儿是不是很远?”王肃继续问道。
“足有两千里地吧。”胡真吧嗒了两下嘴,在脑海里细细捋了捋之间的距离说道。
现代交通工具发达,不管是飞机、火车还是汽车,两千里地最多也就是3天时间。但在一千年前,如果不借助马匹的力量,光是徒步的话,要整整走上两个月的时间。还不要说中间会经历金军的袭击以及如何跨越宋辽两国的边境线这些问题。
“咦,那你是怎么进了宋境,还成了宋军?”要知道历史上宋金之盟合力攻辽,宋朝组织了一部分精锐西军及河北地区的禁军十余万人,北上攻击燕京府,结果惨不忍睹,被残存的辽军一战击溃。
后来宋军学聪明了,在边境上与辽军不断进行小规模摩擦,小规模的战斗几乎每天都会发生,所以那时候穿越宋辽边境线非常危险,不仅要防备辽军,还要注意宋军,一不小心就可能被双方割了人头,当成战功上报请赏。
胡真好似也没了睡意,坐起身来,吧嗒吧嗒嘴继续说道:“这个说来就长了,俺们那时候跟金军的战斗就没有断绝多,每天都在打,每天都在退。那些天杀的女真人就好似有无穷的力气、无穷的精力,他们就跟从来不会休息一样,每天撵在我们的屁股后面,从上京府一直撵到了燕京府,身边兄弟死的也不剩几个了。”
说着说着,可能是感觉饿了,胡真从怀里拿出了两张面饼,分给王肃一张后,也不顾饼子冷硬,直愣愣的咬了一口。
王肃摸了摸生冷的饼子,冻得坚硬如铁,也不知胡真是怎么咬下来的,莫不是铁齿铜牙,他可没有胡真的好牙口,只好挨近火边烤一烤。
“后来呢?”王肃一边烤饼,一边问道。
胡真嚼了几口嘴里的饼,继续说道:“在燕京府俺们难得过了一段消闲的日子,那时候金军忙着抓天祚皇帝,顾不上俺们,只有一些宋人小丑在南边不断蹦跶,被俺们像碾臭虫一样碾死。”
“哼,你说谁是臭虫?”有一人显然也没有睡着,听了这话,怒哼了一声。
王肃和胡真抬头望去,透过中间的篝火,一个身披宋军战袍的汉子原本佝偻着身子躺在地上,见他们望过来,也坐起身子,目视胡真又重重的哼了一声。
他们这个十人队里除了他和胡真外,剩下的都是宋人,其中披着宋军战袍的就有四个人,他是其中的一个,叫做周庆,长了一脸横肉,更兼高大魁梧,让一眼看去就知这是个不好相处的。
“你们当初北上攻打燕京府的时候,可是有十余万人,我们呢只有两万人,呵呵”胡真轻笑两声,声音中的轻蔑之意谁都能听的出来。“竟然一战被我们击溃,我都替你们脸红,你说不是臭虫是什么?”
周庆紧握双拳,眉毛竖起,显然已是怒急,可却想不出任何话语来反驳,直欲起身过来用他擅长的拳头来解决问题。
却不想被一旁的人拉住,这人同样身披宋军战袍,一张国字脸,再配上那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身材,活像个老实巴交,天天下地干活的农夫,可说出的话却直击胡真的要害:“那你怎么还披上臭虫的衣裳?”
王肃知道这个人叫做李宏,同样是个被俘的宋兵,与周庆倒也不太相熟,只是为宋军打抱不平。
胡真不好回答这个问题,遂不理他们,只是对着王肃继续说道:“要不是后来金人南下,他们现在连他娘的白沟都跨不过,堂堂一座燕京府十万宋军拿不下,最后还是靠一万金军拿下的。”
“后来城破了,俺们害怕被金人屠戮,就趁着乱往南跑,三千多人越过边境,宋人哪能不知道,跑到雄州附近时就被宋军拦住了。一开始俺们想以前杀了不少宋兵,这回肯定轮到他们报仇了,那支宋军排好了阵势,亮起了刀枪,俺们也做好了拼死一战的准备,但是...”说到这儿,胡真故意停顿了一下,挑衅般看了一眼李宏和周庆。
发现他俩都在认真听他讲,才继续说道:“万万没想到,宋军里面一个文官打扮的大官,竟然要招揽俺们,哈哈,不仅如此,还待遇从优,比他们的待遇还要好!”
说道此处,胡真指了指李宏和周庆,继续挑衅说道:“那汉子,你说俺说的对不对,俺们的饷银是不是比你们高?伙食是不是比你们好?他娘的,老子们还不用刺字,哈哈...”
说道饷银、伙食的时候,周庆还能压住火气,待听到‘刺字’这两个字时,再也压制不住,他脸上刺的字不知是因为火光还是因为血气上涌,竟好似发出淡淡的红色。
周庆虽然知道胡真说的都是事实,但从胡真这个汉人蛮夷嘴里说出来,仍觉得受到了巨大的侮辱,他一把甩开李宏拉扯的大手,站起身来大声骂道:“骚番子,你敢辱我,我要杀了你!”
“老子怕你?来啊!”胡真丝毫不顾及胳膊的伤势,撸起袖子就要动手,在他看来这些宋人也就是嘴上厉害,手上功夫却稀松的很。
许是两人说话的声音有些大,把火堆旁的几人都吵醒了,呆呆的望着这二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王肃担心胡真胳膊的伤势,不是周庆对手,连忙起身站在胡真一旁,颇有些鄙视的说道:“你要是刺字的时候能有这样的血气,估计这字也刺不到你脸上。”
这话不光惹恼了周庆,连着李宏和另两个宋军降兵也怒火中烧,四人对着他二人虎视眈眈,眼瞅着就要冲上来。
二个人的话,王肃还不惧,最不济也能打个平手,但四个人的话那就只剩下被殴打的份了。好汉不吃眼前亏,王肃连忙厉声喝道:“你们敢以下犯上,难道不想活了。”
这一句话不仅将李宏和另外两个宋军降兵唬的惺惺坐了回去,更是一下提醒了周庆,他这才想起下午,那金兵拿着木棒在他们中间来回穿梭时,口中喊出的森严条令。“一人逃则十人斩,十人逃则百人斩,以此类推”、“敢以下犯上者,立斩”等等。
想到此处,他也一屁股恨恨的坐了回去,又想到这些事都是那些该死的文官做下的,跟人家关系还真不大,挥拳猛锤了下地面,怒骂一声:“那帮酸儒,着实可恨,以后要是让老子逮着他们,有他们好瞧的。”
宋朝时期的文官对于军队是不遗余力的进行压制,最具特色的就是在兵卒的脸上刺字,在脸上刺字由来已久,最早可以追溯到晚唐时期,由于当时战乱频繁,很多军阀强行抓老百姓当兵,但是又担心他们逃跑,所以就发明这种在脸上刺字的方法,内容主要是军队的番号,用来表明军人身份,即使逃跑了也会很快被抓回来。
宋朝完全继承了这一制度,并加以改进,当时一般都是在脸颊、额头或手背上刺字,宋朝则规定只在脸颊上刺字,更加的明显。同时,宋朝对于罪犯也是在脸颊上刺字,而且多是将罪犯发配充军,作为军队士兵的来源之一。在很多士兵看来,将他们和罪犯同等对待,是对他们的一种侮辱。而且他们待遇低下,所以除了活不下去的,一般人都不会去当兵,这些人组成的军队也毫无尚武精神,战斗力极差,这就能想象的到为什么宋朝军队在对外战争中经常处于劣势了。
当然刺字都是给小兵刺字,那些将军可不会刺字。但是也有例外情况,就是从小兵逆袭成将军的,比如狄青的脸上也有刺字。狄青年轻时,因为哥哥与人打架犯法,他替哥哥顶罪,被判刑发配从军,脸上就刺了字。参军后,在与西夏的战争中多次充当先锋,夺关斩将,立下了累累战功,因功升任枢密副使,也就是相当于现在的国防部副部长。
虽然成为了高官,但是脸上的刺字他还一直保留,并不进行任何技术处理,多次朝会中,满朝文武就他脸上带着刺字,让仁宗皇帝很不舒服。仁宗皇帝希望他将脸上的刺字抹去,他却说‘我有今天都是立功受赏,一步步走上来的,是皇帝不拘一格用人才的表现,保留着刺字可以鼓舞广大将士奋勇杀敌,只要立功就会像我一样当高官。’仁宗听了很受感动,连夸他一心为国。但自他之后,能从小兵晋升到枢密副使的寥寥无几,大多数都是埋骨沙场,魂散异乡。
经周庆这一闹,胡真也没了继续讲下去的兴致,草草撂了一句:“都他娘的给老子睡觉”,就背对着火堆,扭过头去继续睡觉了。
围着火堆的几人,也都悻悻的躺回到原来的位置上,不一会儿打鼾声就响成了一片。
不知道是他们的打鼾声太响,还是因为天气寒冷,王肃怎么也睡不着。他抬头瞅了瞅天空,发现今晚没有一颗星星,天黑成了一片,应该是被乌云遮住了,保不齐这几天就要下一场大雪。
再瞅瞅围着火堆躺成一圈的几个人,心中一阵烦躁。一个小小的十人队,就因为汉人和宋人之分闹将起来,说白了百十年前,大家还都是一样的汉人。
自从燕云十六州被契丹人占据后,才慢慢的区分出宋人和汉人。北边的汉人越发的与胡人一样,也可以说慢慢的胡化了,从头顶的发型开始,一直到脚底板都跟胡人并无二致。南边的宋人则越发鄙视这群忘记祖宗,与胡人厮混的同胞。两边人谁也看不上谁,常常是一言不合就要开打,那感觉就好比后世的巴基斯坦和印度。
王肃又暗自想了一会,耳边的呼噜声越来越大,睡意似乎也能传染般越来越浓,寒风也变得不那么难熬。虽然对自身处境还非常担心,但他却再也顶不住不断打架的眼皮,紧拽了两下衣襟,裹得更严实些,也学着众人,面对着火堆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