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希走后,我一个人呆呆地坐在床沿,像是酒后断片儿,又像是个精神病人。不,搞不好,我真的就是个精神病人。要不然,早上睡醒之后发生的事情完全没办法解释。
让我来理一遍。
首先,昨晚跟我同床共枕的女朋友唐双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以前登山时认识的女驴友。如果目前为止还能用“唐双故意捉弄我”这种牵强的理由来解释的话,有一个重要的问题是我无法绕过去的。
一年多前,我跟水哥、小希、梁Sir,还有另一个叫小明的妹子一起到云南的德钦爬一座叫卡瓦格博的雪山。上山时五个人,下山时却只有四个;小希为了救我们,以一种极端诡异的方式,消失在卡瓦格博的峰顶。她根本没能下山。从那以后,赵小希,就成了失踪人口里的一个名字。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她。
可是现在……小希出现了,可唐双却失踪了。
我闭上眼睛,皱紧眉头,用右手拇指向外揉着太阳穴,试图让脑子清醒些。
失踪了一年的赵小希再次出现在我眼前,而且是以家里女主人的姿态出现的,给我做了早餐,叮嘱我吃药,还责怪自己没有照顾好我,对于房子里的所有布置,更是了如指掌。
想到这里,我睁开眼睛,打量着身处的这间卧室。
我住在一栋高级公寓楼里,户型都是一样的复式,楼上是卧室跟浴室,楼下是客厅、厨房、餐厅、小卫生间,上下加起来,一共有100平方米。这套复式公寓是我在五年前买的,当时的房价还不到现在的三分之一。复式公寓里自带的精装修,我基本没怎么改动过。但是,楼上卧室里的陈设都是我自己买回来,自己布置的。可如今……
我站起身来,审视着卧室里的布置。
头顶天花板的吸顶灯,我明明记得是圆形的,现在却变成了正方形。书桌的颜色似乎比印象中的要浅很多。床倒是没什么问题……书架,书架上的PS3游戏碟少了很多,却多了些我从来没买过的书,余秋雨、杨澜、于丹,天哪,甚至有一本《西尔斯怀孕百科》,还有《斯波克育儿经》,好像住在这卧室里的人正在备孕一样。书架一共有五层,上面两层、下面两层都摆满了,反而是最中间的一层空空如也。我挠了挠头,没错,这里是我放东野圭吾、斯蒂芬·金的地方,现在这些书都不见了。
我走回卧室中间,茫然地环顾四周。从整体上看,这是我的卧室;可是,从细节上看,这又不是我的卧室。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打开黑色纸盒,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小希出门前说的话,适时地在耳边响起。
黑色纸盒。
我把目光投向床边的柜子。这个真皮的床头柜,跟真皮床是一套的,是我亲自挑的皮子定制的。
小希说,床头柜的抽屉里,上层放着我该吃的药,下层有一个黑色纸盒,纸盒里有我要的答案。她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想到这里,我走到床头柜前,弯下身子,几乎是恶狠狠地拉开了床头柜的上层抽屉。抽屉里空荡荡的,只有两个巴掌大小、长方形的纸盒子。
药盒。我皱着眉头,把两个药盒拿起来看,其中一个写着“奥氮平”,另一个纸盒上则是“利培酮”。什么鬼药名,从来都没听过。我打开其中一个药盒,把说明书翻了出来,一看之下,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这种药是治疗精神疾病的。我照着说明书读了起来:“本品适用于精神分裂症和其他有严重阳性症状(例如妄想、幻觉、思维障碍、敌意和猜疑)和/或阴性症状(例如情感淡漠、情感和社会退缩、言语贫乏)的精神病的急性期和维持治疗……”
什么鬼玩意!我把说明书揉成一团,狠狠地扔在地板上,还觉得不够,又用脚踩了两下。我没病!你才有病!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尝试平复自己的情绪,然后把上层抽屉关上,再去拉开下层。
出乎意料的沉。跟上层抽屉的空荡荡相反,下层的抽屉被塞得满满当当的,是刚才小希所说的黑色纸盒。跟我想象的不一样,这个黑色的纸盒几乎跟抽屉一样大,两边留下的缝隙很小,再加上纸盒非常重,我足足花了两分钟,才把黑色纸盒从抽屉里拿了出来。
“你打开黑色纸盒,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我盘坐在地毯上,把纸盒也放在上面,然后吐了一口气,去抠盖得严严实实的盒盖。
希腊神话里,潘多拉的魔盒,好像也是黑色的。小心翼翼揭开盒盖的刹那,我发现静静躺在纸盒里的不是定时炸弹、人体残肢、蛇虫鼠蚁这些血腥或者危险的物品。如果光从物品的种类去划分,纸盒里的东西其实非常普通,基本上每个人家里都会有。是书,一、二、三、四、五,一共有五本。其中三本摞在一起,我拿起另外两本,才发现下面还压着一部老旧的iPad,又厚又重的那种,不知道是一代还是二代。
这五本书,让我陷入了更深的迷惑。盒子里的五本书是普普通通的尺寸,我分不太清是16开还是32开;普普通通的厚度,比一根手指稍厚些。
这五本书—确切来说,五本小说—是同一个系列的。我把五本书都从纸盒里取出来,平摊在地板上。就是这么普普通通的五本小说,让我在读出它们的名字时,脑袋却像高压锅快要爆炸似的。
“《超脑.地库》。”
“《超脑.雪山》。”
“《超脑.浴室》。”
“《超脑.海岛》。”
“《超脑.团灭》。”
作者名是同一个,我用颤抖的声音读了出来:“蔡、蔡必贵。”
这是怎么一回事?没错,虽然我的正职是经营一家小型工厂,但是在去年经历了一些诡异的事件后,我把其中一些故事写了下来。这些故事发表在网上一个论坛里,看的人不少,到后来,我甚至有了一批粉丝;还有出版社的编辑来联系,可是,我还没跟任何一家谈妥。难道说,有无良的书商从网上下载了我写的内容擅自出版了?可是,这五本小说从装帧的质量上看,倒不像是盗版书。而且……我在网上写的小说,并没有五本那么多。
我深吸了一口气,拿起系列的第二本,《雪山》,在手中急切地翻动着。
没错,无论翻到哪一页,里面的内容都是我在论坛里写的故事;而且,还是认真校对过的版本,我印象中被粉丝们诟病的错别字全部改了过来。这本《雪山》讲的正是我跟小希、水哥、小明,还有国际刑警梁Sir一起在卡瓦格博雪山的历险。这也是我在网上论坛里写的第一个故事。我的女朋友唐双,最初也是因为看了我写的《雪山》,才跟我认识的。
我放下《雪山》,拿起《浴室》,这一段经历讲的是我跟一个“时间囚徒”斗智斗勇,我跟她交手了两次,互有胜负。到现在为止,她还是我心头的一个噩梦。
这两本都是我写的,没错,可是……剩下的三本又是什么鬼?这个系列的第一本,名字叫作《地库》,我大概能猜得出内容。在我们去卡瓦格博的路上,水哥跟我们讲过一个关于地库的故事,真假莫辨,引人入胜,情节我到现在都还记得。可是,我从来没把这个故事写下来。毕竟这是水哥的故事,要写也是他写啊!我拿起《地库》,翻到第一页,这一看,冷汗就下来了。
我有个朋友,叫作水哥。他身高175,体重175,再免费附赠35。水哥这人什么都好,能吃能喝,会聊天,人也靠谱。就是有个怪癖,无论去哪里,去干什么,都要背着一个超大容量的迷彩军用背包……
这是小说开头的第一段。
我所认识的水哥,霍金水,确实就是这么一个人;而且更可怕的是,这一段话的语气,确实很像是我写的。我闭上眼睛想了想,如果我来写《地库》这个故事,一开头很可能就会这么写。可是—我睁开眼睛—问题在于,我从来没写过这个故事,一个字都没有!我像是被蛇咬了一口,把手里的书扔到了地板上。书页在地上翻动,慢慢合在一起,像是一个有毒的活物,正在不甘心地死去。
一本我没有写过的小说,署着我的名字,并且遣词造句,一看就像是我写的。这是怎么回事?我呼吸越来越急促,鼓起勇气,盯着摊在地板上的第四本和第五本,分别是《海岛》和《团灭》。不用看,我也能猜出里面的内容。
《海岛》里,讲的会是“鬼叔”—我的外号—跟唐双,在马尔代夫的一座岛屿上,怎么经过一番冒险,在解开了唐双的身世之谜后,我跟她成为男女朋友。
至于《团灭》,写的应该是我在唐双的协助下,跟“时间囚徒”Marilyn的第二次交手;从另一个角度解读,讲的是我如何跟现任女友一起找前女友撕逼的故事……
这些都是我的真实经历,如果征得所有当事人同意,经过一些技术性修改,再写出来的话,估计也会挺受欢迎的。可是,问题在于—跟第一本《地库》一样—我根本没写过这两本小说。如果说《地库》是水哥的经历,应该由他自己来写,那么,《海岛》跟《团灭》,则是我想写,但还没来得及写的。毕竟,距离我暂时摆脱前女友,不对,是“时间囚徒”Marilyn的魔爪跟唐双过上太平日子也才两个多月而已。按照我每天写一两千字的速度,这两本二十几万字的小说,我哪里写得完!更别提小说写完之后,还要有一个出版的过程。
“你打开黑色纸盒,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小希在下楼之前,是这么跟我说的。可是,这是在逗我吗?我把黑色纸盒打开了,现在根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反而更迷糊了啊!
我噌地一下站了起来,在卧室里焦躁地来回走动;地板上的黑色纸盒跟几本小说就像是海里危险的暗礁。
一个系列,五本小说,作者署名都是我,蔡必贵;可是,在我的印象里,却只写过其中两本。我突然停下了脚步,太阳穴疼得叮咚作响。脑海里蹦出两个名字,奥氮平、利培酮,不对,还有,还有奋乃静和舒必利。
小希的声音在耳旁回响:
“蔡必贵,你有十天没吃药了。”
“六个月没发作,突然来一次……”
在我还没意识到的时候,嘴巴突然张开,吐出了让自己毛骨悚然的一句话:“该吃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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