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呆呆地走到床边坐下,拉开抽屉,把两个药盒攥在手里。脑子里有两个声音,一个说:“蔡必贵,吃吧,吃下去就好了,就不会再迷惑了。”另一个声音在反抗:“快!快逃,离开这里!”
我皱起眉头,看着手里被捏瘪了的药盒,想了一会儿,把它们放在了床头柜上。然后我站起身来,走到衣柜前。
刚才赵小希出门之前,打扮得很随意,牛仔裤加T恤,她却说是要去上班,说有什么直播。直播?难道说小希是在电视台工作?可是看她的样子,并不像什么电视主持人。我记得,她临走前,还从衣柜里拿了一顶帽子……
拉开衣柜门的时候,我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半个衣柜里满满当当地叠着、挂着上百顶帽子,颜色各异,形状倒是统一的—棒球帽。这简直是一个小型的棒球帽仓库。
两年前一起爬雪山时,我就知道小希非常喜欢棒球帽;她告诉过我,在大学里有个外号,就叫“疯帽子”,Madhatter—《蝙蝠侠》里的一个反派角色。
我随手取下一顶挂着的帽子,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小希很喜欢棒球帽,如果我跟她同居,那么在卧室的衣柜里放满了各种棒球帽倒是很符合逻辑的事情。可是,我的女朋友是唐双,不是赵小希。
唐双从来不戴帽子,她留的是干脆利落的沙宣头,长短适中,晚上睡觉也不怕压着她头发。
昨晚跟我睡的,是短发、不戴帽子的唐双;今天早上一起来,跟我同居的女人变成了长发、戴帽子的小希。
我从卧室走到浴室,又从楼梯下去,在楼下客厅转了两圈。然后,我确定了一个事实—虽然不知道是如何做到的—唐双的所有生活痕迹都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女人,赵小希,她的生活用品,她的气息,占据了我的所有空间,无法抗拒,挥之不去。我呆呆地站在餐桌前,看着桌上的一个玻璃花瓶,瓶子里有些凋零的粉红色玫瑰。
唐双不会喜欢这种颜色的花。我伸出手去,玻璃花瓶冰凉的触感,玫瑰花瓣被我一摸又掉了两片,轻轻落到桌面上;眼前发生的一切,都在告诉我一个无可辩驳的事实—从早上起床到现在,我所经历的不可思议的一切,都是真实的,不是一场梦。可是……突然,我想起了什么,转身狂跑向楼梯!我三步并作两步,一口气跑到楼上卧室,扑向放在地上的黑色纸盒。不过,我的目标并不是小说,而是刚才压在两本小说下面的,那个老款的iPad。从盒子里拿出iPad的时候,我发现,iPad戴着个橡胶保护套,大嘴猴的,这个花花绿绿的保护套,跟目前诡异的气氛格格不入。
我按了一下解锁键,没有反应,想想也是,长期收起来的iPad肯定是关了电源的。在长按了几秒之后,屏幕终于亮了起来,我松了口气,起码它还有电。iPad开机之后,就到了输入密码的界面。
密码?我大脑还在想着密码是什么,右手食指却仿佛不受控制般在屏幕上依次点了2、0、1、7。iPad竟然就被解锁了。第一页整个屏幕上空荡荡的,只剩下左上角有一个“照片”。我毫不犹豫地点击进去,“照片”里却没有照片,只有一段视频,时长是四分多钟。从缩略图上看,有一个男人,穿着一件蓝色的西装,一本正经地坐在镜头中央。这个男人,好像就是—我。
我吞了一口口水—跟突然出现的赵小希、五本小说一样—我不记得自己有这件宝蓝色的西装上衣,更不记得自己拍过这样的视频。我深吸了一口气,坐到床沿上,然后双手端起iPad,点击播放。
这个画面,有点像我很久前看过的一部电影,叫作《初恋五十次》,女主角患了短期记忆丧失症,脑子里只能储存很久以前的回忆,记不住最近发生的事情;所以,每天早上起床,男主角就先给她播一段视频,视频里面是她最近几年的所有经历。我突然觉得,自己现在的情况,有点像是电影里的女主角。
视频的缩略图变大,占据了整个屏幕。我没有看错,那个穿着蓝色西装、正襟危坐的人,确实就是我。视频一开始,“我”看着镜头,说出的第一句话是:“我叫蔡必贵,今年32岁。我是一个……”视频里的“我”吸了一口气,接下去说,“是一个小说家,职业小说家。”
我挠了下头,小说家,而且还是—职业小说家?如果要我来定位自己,我会说,是一个“蚊型企业”的小老板,是一个喜欢单麦威士忌、跑步、户外的男人,是一个纯爷们,是国际刑警的编外卧底,是霸道总裁唐双的男朋友……怎样都好,我绝不会说自己是个“小说家”。我在网上论坛写的那点东西,乱糟糟的,能不能称得上“小说”都有疑问,更别提把自己当成“小说家”了。在我看来,大部分写东西的都只能叫写手,稍好一些的是作者,能被称为小说家的,都是写得很棒的家伙了。总之,我,蔡必贵,无论如何都算不上小说家;如果有一天,我正儿八经地跟人介绍,说我自己是小说家—那我一定是疯了。
可是,视频里这个“我”,正是这么介绍自己的。他—不,应该说是“我”—还在一本正经地继续往下说:“一年前,我从腾讯辞职,开始专门写小说,目前为止出版了《地库》《雪山》《浴室》《海岛》《团灭》,一共五本。”
我心里不由犯起了嘀咕,腾讯我当然知道,他们总部腾讯大厦就在深南大道上,我经常开车路过。不过,我只是路过,连门都没进去过一次,更没在腾讯上过班,什么“从腾讯辞职”根本无从提起。奇怪的是,脑子里现在却闪现办公室的场景,有带腾讯LOGO的玻璃门……好吧,大概是我从什么新闻里看到的。
视频还在继续播放,里面的“我”看向镜头的右边—好像那里站着个什么人—问道:“老婆,你会把书跟iPad放一起?”应该是得到了肯定的答复,“我”又看着镜头,继续说,“这五本小说,刚才你也看到了。全都是我的心血之作,当时辞职了来写,压力也很大的,幸好……”说到这里,视频里的“我”脸上突然出现了一丝狂乱的表情,嘴角向上微微抽搐,“幸好,这五本书都卖得很好,而且很快就要改编成电影了,对,电影,还有网剧跟游戏,嘻嘻……”似乎是为自己的成就感到兴奋,“我”止不住笑了起来,笑容却是狰狞可怖,让正在看视频的我,不由得后背有些发凉。视频里的“我”越来越夸张,原本坐得腰杆挺直,现在笑得弯下了腰。
到了这里,视频出现了明显的剪辑痕迹,半秒钟后,“我”又穿着一身宝蓝色的西装,正襟危坐在原来的位置。我看了一眼视频的进度,这个剪接,在两分钟的位置。画面里的那个“我”,没有了刚才狂喜的神态,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淡漠的表情。“我”伸出右手,张开五指,突然没头没脑地开始说:“蔡必贵,我来教你判断一下,你现在面对的是现实,还是一场梦。”视频里的“我”一本正经地往下说,“有一种梦叫‘清明梦’,跟清明节没有关系,又叫‘清醒梦’,Lucid dream。梦里的人有清醒的意识,还能控制自己的行为。这时候怎么才能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呢?有一个办法,像这样,伸出右手……”
我看着视频里的动作,不由自主地伸出右手,岔开五指,模仿他的举动。
“我”继续介绍:“然后,你就开始数自己的手指,你想要判断自己是不是在梦里,潜意识会趋向于告诉你,手指不是五根,所以你会数出一个不是五的数字。”
我虽然没听太懂这个道理,但做法还是明白的,于是便老老实实数着自己的手指,一、二、三、四、五,一共有五根。没错,并没有多一根,也没有少一根,所以,我并不是在做梦。
“你不是在做梦。”视频里的“我”也提醒道,然后接着说,“你只是……在写第六本小说,《妄想》,因为构思情节太投入了,所以脑子出现了一点问题。不要着急,不用着急,只是个小问题而已。”“我”直视着镜头,似乎是尝试着要笑一下,用笑容来安慰看视频的人;可是,那淡漠的脸上,毫无温度、生拉硬扯的笑容只是带来了反效果。
我感觉更难受了。
视频里的“我”皮笑肉不笑地说:“好了,你现在可以打电话给张铁,铁总。他的号码就在手机里,他会告诉你这一切的。”说完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后,“我”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嘴唇轻轻动了起来,似乎正在数自己的手指。
“一、二、三、四……”还没数到五,视频就结束了。
这是在玩我吗?赵小希出门之前,跟我说的是,看完黑色纸盒里的东西,就能够明白一切。然后,我从纸盒里找出五本不是我写的、却署着我名字的小说,又看了一个我从来没录过、但明明主角是我的视频。做完这一切之后,我非但没有能够“明白一切”,反而更糊涂了。在视频的最后,“我”留下了一个线索,让我打电话去给一个我根本不认识的人,什么张铁,铁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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