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来代表公众的相权与王族的王权争斗不休,汉朝廷在官制中不断扩大隶属于宫廷的官职体系为的就是遏制相权。典型的如光禄勋下属的宫廷侍从体系,以及充任皇帝秘书的尚书台。
在罢免相府后,如陆续扩张的尚书台就接过本该由相府运转的权力,六曹尚书论官秩只有六百石,但权力之重不逊色于九卿。
卢植说他能将魏越塞入北军体系,那就能塞进去。
北军五校是京畿唯一的常备野战部队,严重超编的军吏体系可以保证北军五校拥有短期内扩充十倍军力的能力。
两日后,南边开阳门外太学侧近,这里场地空阔外部围着栅栏,中间则是成排的石碑。
前后八年时间,四十六块石碑刻成,每块厚一尺宽四尺,高达一丈五,两面刻字共刻二十万九百一十一字。这项工程决心极大,自然不可能出现错别字,之所以邀请蔡邕的弟子出面检校碑文,为的还是将本该属于蔡邕的那部分荣誉让出来。
原来的经书正本是皇家收藏的‘兰台漆书’,因年久腐烂之故,古今两派在修缮时故意更改别字。当代人出于私利改一个同音别字,那几代人后就是一场学术争斗的导火索,因此雕刻石经意义重大,在维护文字统一,传播文化方面功不可没。
已检查数遍,此时魏续跟在议郎韩说身后,伴随五经博士团队进行最后的碑文校准。秋获节后,就会向天下士子开放。
韩说身材清瘦胡须花白,双手拢袖交叠在腰腹,宽衣肥袖自然垂落显得气度静谧。这位儒学大家最擅长的不是古文或今文,而是占卜与天文学。尤其是后者,是韩说喜爱魏越的主要原因所在。
与他自信满满不同,魏越出于对文化的敬重,手中捧着书册翻阅,逐行校对。
这二十万字的碑文,将终结十几代人积累下的宿怨,将扫平天下寒门士子求学的最大障碍,其意义之重大不比秦始皇书同文、车同轨差多少!
不知觉中天色已晚,魏越搀韩说上车时就听韩说问:“扬祖明日还来否?”
“韩公何来此问?”魏越的手被韩说抓着,魏越扭头看一眼如城墙一样的石碑:“在碑林之中可沐浴浓郁文风,此天下最芬芳之处,如何不来?”
韩说也扬头看着背景昏暗的碑林,神色欣慰:“扬祖可知你与众士子不同之处?”
魏越摇头,就见韩说微笑着:“学以致用者少,多数士子求学所图不过是晋身、显名于世。而扬祖所学仅为求知,知之即可,从不抠文嚼字附弄风雅。这一点顾元叹远不如你,你与老夫类同,所学仅为求知解惑。”
魏越眨着眼睛沉思,似乎还真是韩说说的这样,悻悻露笑:“还是韩公看的明白,韩公不点出,小子还不觉得有这种事。”
韩说看着渐渐模糊被黑暗吞没的碑林,眨眨眼睛,神态莫名沮丧:“可以预料,这四十六块碑文早晚必毁于兵戈烽火。若没了七经正字,文贼为私利而蒙蔽天下求学之人,该是何等的令人痛心!”
魏越垂头也是轻叹:“一字千金,十字万金难求。”
别说更改某字为同音通假字,就是前后两个字颠倒顺序,都会误人子弟,遗祸四方、百世。
韩说语不惊人死不休,沉声嘱咐:“老夫观之,有七经正字就无文贼立身之寸土,而文贼积蓄篡经逆心久矣。如今七经正字供天下士子誊抄,无异于掘文贼祖坟、断文贼家业!为保子孙富贵,文贼必毁七经正字。扬祖,谁毁七经便是与天下正气为敌,此至邪至恶行径,大可诛族。”
“扬祖所怀壮志不足称奇,扬祖一腔正气才是此世珍奇。”他紧紧握住魏越手掌,盯着魏越双眸:“七经正字已成,今后二十年天下太平则无文贼世家立锥之地。文贼绝非束手待毙之徒,老夫断定天下将乱……能托付老夫心愿者,当世仅有扬祖一人!”
魏越扭头再看一眼被黑暗彻底吞没的一片漆黑,心中发寒,他眼中韩说只是个纯粹学者,这样的人竟然预料到了今后的祸乱。
难道,自己触摸到了天下动乱的根由?
“负重而道远,扬祖自勉。”
韩说拍着魏越肩膀,神情疲倦进入车厢,驾车的老仆轻扬鞭条,轱辘悠悠转动。
夜风卷过,魏越仰头看着漫天星辰倍感渺小,口中念叨:“正气,此为何物哉?”
沉吟良久,返回搭建在太学侧旁的成排临时草庐中。
这里经博士除少数在低声讨论外,更多的在油灯旁翻阅书册,昏黄烛光中除了油烟味外,只有阵阵书墨芬芳。
自己所在庐舍中,顾雍蹲在火盆旁一边看书,一边握着木勺熬煮着菜汤。见魏越回来,顾雍抬头看向草席示意魏越去看:“卢尚书已差人前来,限期扬祖三日内赴射声校尉部录职。”
哪怕魏越家族跟北军渊源很深,卢植也没办法直接安排魏越参军服役。
魏越跪坐在草席上,摆在面前的是一顶装饰两侧各装饰一根鹖翎的勇士冠,冠下压着一套折叠的衣物。另有一枚黑木符牌压在一叠纸上,黑木符牌上刻着‘射声佐吏’,饰有五寸姜黄绶带。
拿起勇士冠仔细观察,不属于正统的官吏十四种冠,因两侧装饰鹖翎是各种武士冠的统一象征,魏越虽不认识勇士冠但也断定这是武士冠衍生系列。
魏越翻开那一叠纸,是他的委任书状,看了内容不由摇头露笑:“有趣。”
他身后的顾雍放下书,搅着菜汤扭头看魏越后背,语气低沉眼眉之间透着暮气、疲倦:“未曾想扬祖决然若斯……蔡师手书就在吏服下,扬祖一并看看。”
魏越找到那封信,翻开后一目十行,蔡邕只是嘱咐他回太原阳曲路过祁县时去探望一下王允。很平常的嘱咐,可魏越知道这是蔡邕留给他的唯一后路。
如果他自己在雒都之中闯不出名堂,就去依附王允。
收好这封关系退路的信,魏越来到火盆旁嗅到汤中鱼香,看着顾雍解释:“我想入北军一事,蔡师心知肚明却不置一言,即默许此事。”
“那又如何?”顾雍摇着头,不抬头依旧盯着沸腾汤水:“你我朝夕四年有手足情谊,一路辗转近两月才抵雒都。我还想着邀请好友介绍给扬祖,可扬祖倒好,悄然之中定下去路,弃我而去。”
魏越露笑:“师兄何必如此惆怅?我只是入北军研习兵法,又不是去蹲牢房。休沐时,师兄手书一封,小弟岂敢不来?”
“非是如此。”
顾雍扭身伸手取来木碗舀汤:“我所不快者甚多,三五小事岂能令顾某忧愁?只是烦事密集,扰的人心绪不得通畅。”
“那师兄不妨说说。”魏越接住木碗,从一旁食盒中取出胡饼递一块过去,露狭促笑容,不断挑着自己眉毛:“雒都胡姬摇曳生姿,风情万种最能解愁。尤其是黄头鲜卑少女,身姿窈窕金发碧眼……”
提到这个,魏越话题来了,掰碎胡饼泡入碗中:“师兄还记得荆州名士蔡讽否?此公宠爱胡姬尤爱黄头,师兄可知是何原因?”
“难道你知?”顾雍闷闷反问一声,想到今后将要孤伶伶生活大半年,忍不住又是一叹。
“不瞒师兄,个中原因小弟正好知道。毕竟咱出身边塞,家中也养了黄头奴仆。”魏越说着身子前倾,压低声音讲了一个让顾雍面皮发烫,又将信将疑的秘密。
顾雍眉头皱在一起,还是不信问:“当真?”
吹碗的魏越连连点头,嘴角翘着坏笑:“这还有假?黄头胡姬养生有术者,与少女无差。师兄若不信,大可去找三五胡姬问问……放不下面皮,明年小弟回太原时,为师兄寻一黄头小妾。”
纯种、姿貌卓越的黄头女婢向来都是抢手货,尤其是那种自幼在汉地培养,受诗书熏陶的黄头女婢。至于塞外虏来的成年黄头女婢,哪怕底子不错,也因苦寒生活而卖不出价钱。
胡姬对江南的顾雍来说,的确是个新鲜、值得好奇的东西。
黄头碧眼白皮肤的鲜卑人并不算什么奇异人种,在这批黄头鲜卑接触中原前,中原大地的黄头白皮已在战国之前被剿杀灭族,只有凉州还存有部分与羌氐混居的小月氏人后裔,以及传说中的罗马远征军后裔。
见顾雍又垂头下去,魏越只当是自己改变话题没起作用,正喝汤时就听顾雍道:“明年不行,后年要与陆氏完婚,若明年扬祖带着黄头胡姬上门,我那丈人绝不轻饶。三年,三年后扬祖替愚兄物色三五名黄头胡姬,届时再转送诸位兄长,如此一来族中长者也不好过于苛责。”
说着顾雍也来了兴致:“若扬祖人脉广泛,每年能收买一批胡姬,愚兄于江南脱手。南北贩马获益虽丰,也多风险。若是贩运胡姬,想要折本也难。”
真当儒雅的顾雍是小白兔?
如果此时的大汉朝精英阶层是小白兔,也不会将凉州羌氐来来去去的逼反、征伐、逼降、再逼反。
顾雍的提议让魏越放下碗,摸着下巴算道:“南北贩马虽有重利,然而贩马税重,马匹远途迁徙染疫病亡分属常见。各地豪族日益强横,这马匹生意越发艰难是众所周知的。而黄头胡姬世居苦寒之地,极为耐病,从北至南少有折损,又可避税……若不愁销路,一年间得姿貌秀丽者二三十人……不难。”
黄头鲜卑少女需要亲自出塞去抢?不,只要肯花钱,部落兼并战争中沦为奴隶的黄头少女多的是!送货上门!
“塞外苦寒之地,确实不适娇美女子久居,若迎彼等来江南、中原享福,也是一场善事。”魏越一本正经,摸着下巴沉吟,右眼眼皮抬起去看顾雍:“就是不知师兄觉得售价几何才更为合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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