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西望将药瓶还给玉钦遥,回头看了楼岳一眼,挑眉道:“什么?”
楼岳拎着一兜野果子,又往前走了两步,正好看见玉钦遥在陆西望身后扯上衣襟,慢条斯理地在系身侧的衣带。
他的表情微妙地变了一下,朝着陆西望挤眼睛。
陆西望皱了皱眉,往旁边移了两步,伸出手指比了比玉钦遥肩后的位置。
楼岳这才看见玉钦遥的衣服肩部被划出了一道口子,红色的血渍浸湿了一小片衣料。
他终于发现自己想多了,连忙咳了一声,将野果子分给二人,道:“先生没事吧?”
玉钦遥摇了摇头,低下头把玩着手中的瓷药瓶。
黑色的长发顺势滑下,垂在脸侧遮住了小半张脸,露出来的部分呈现出一种苍白,像是染了层釉的上好瓷器,精美又脆弱。
当他脸上不显露任何带有戒备的、讥讽的神情时,看起来倒真的像是一个无害的大夫了,顶多疏离、冷漠一些。
片刻,玉钦遥抬起头,随手将鬓边的长发撩到耳后,深邃的五官带着异域特色,有某种说不出的风情。他眯了眯眼睛,问道:“你们接下来前往何方?”
楼岳啃着野果子,含糊地说:“宁州,先生您呢?”
“宁州。”
楼岳说道:“那我们不如结伴而行,路上也能多个照应。”
“照应?”玉钦遥蓦地笑了一下,细碎的阳光照在他脸上,温暖的色彩冲淡了几分凉薄,“你们手持秘宝,面对别人的觊觎,马上就要应接不暇了。是你们照应我,还是我照应你们?”
陆西望微笑着道:“当然是互相照应。”
“哦?”
陆西望看着他,平静地说:“先生怕是初次独自远游吧,路途遥远,难免会遇到一些意料之外的状况。至于我们,有些麻烦是不假,不过……刀光剑影,江湖寻常事罢了。”
玉钦遥以大刀撑地,慢吞吞地站起来。
他将刀提起来,有些犹豫地掂量了一下。大刀柄长,重量较重,于他而言算不上称手。可惜地叹了一口气,随即毫不留恋地手中的大刀丢在一边,弃之如敝履。
“那我们这就走吧。”他无可无不可地说。
楼岳看了眼地上的大刀,说道:“先生是缺把兵器么?”
玉钦遥将铜色面具覆在自己脸上,不以为意地回道:“嗯,银针不多了。”
三人各自牵着马走在林子里。
太阳快要下山了,夕阳照下来,偶有树叶翩翩落在他们脚边。
马蹄声哒哒,鸟鸣时隐时现。
远处村庄散布,升起缕缕炊烟。楼岳眺望村野,提议道:“我们找个地方歇脚吧,这地方怎么也没个野店什么的。”
“若再给人家惹上麻烦怎么办?”陆西望问。
楼岳四处张望一会儿,周围除了他们三人,只有绰绰树影,笑道:“他们消息哪儿会这么灵通,连我们借居谁家都知道?”
陆西望又偏过头看了玉钦遥一眼,玉钦遥回视着,不置可否。
“那就走吧。”陆西望说。
几人牵着马儿,走到村口,楼岳又道:“这马儿实在太显眼了些。”
他们便把马留在林子里,徒步走进村,找了个较为僻静的小院。
院里有个老妇在喂鸡,听到动静,擦了擦手过来,隔着木篱笆问:“什么事?”
楼岳上前一步,笑得十分亲和,他掏出一锭银子,恳请道:“我们兄弟三人路经此处,实在找不到野店落脚,眼见这天就要暗了,不便再赶路,因此冒昧地前来扣门。还想问一问婆婆,能否给我们腾出一个落脚的地方,明日一早我们就走。”
老妇原本面露防备之色,此刻看到楼岳手上那锭银子,连忙将门敞开,殷勤笑道:“有的,有的,我这就去收拾一间屋子出来,再给你们备些饭菜。”
楼岳谢过她,老妇接过银子,欢天喜地地请他们进来。
这农家小院很简陋,进了屋,便有一股奇怪而难闻的味道扑面而来。
楼岳和陆西望下意识地屏住气,只有玉钦遥面不改色地闻了一闻,开口问那老妇:“你们家谁病了?”
他话一说出口,老妇愁眉苦脸地叹了口气,道:“还不是我那儿子。半个月前上山采野菜,不知晓误食了什么有毒的东西。我用土方子给他熬了药喝,一直不见好。”
楼岳问道:“怎么不去看大夫?”
“大夫都在北阳城内,还得走上很远的一段路,前几日有游医来过,开出的方子和我们村里流传的土方子一样。”老妇唏嘘道,“何况看大夫也要钱呀,我们家只有我儿子一个能下地的,若不是几位公子慷慨,只怕我们娘儿俩连饭都要吃不上了。”
玉钦遥摩挲着面具上的繁花纹路,待老妇说完,才淡淡道:“带我去看看你儿子。”
老妇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见他面容半遮半掩,气质冷漠,便有些游移不定。
陆西望解释道:“他是个大夫。”
老妇狐疑地点点头,将他们带进了里屋。
一个面黄肌瘦的年轻男人躺在床上,正昏睡未醒,呼吸声浊而重。
玉钦遥看了眼铺在床上的油腻肮脏的草席,下意识皱了皱眉头。他并不坐在床沿,只俯身为年轻人把脉,又掀开年轻人的眼皮看了看。
“方子拿来。”他直起身来,掏出一条帕子擦了擦手。
老妇很快拿来土方子,玉钦遥一目十行地扫过,说道:“再添上九克炮姜、三克元胡,柴胡减至六克,香扁豆不要了。”说着,取出一个针包,正欲打开,又顿了一顿。
楼岳好奇:“怎么了?”
玉钦遥将针包收起来,淡淡道:“差点忘了,这些针都淬了毒。”
楼岳:“……”
“没事。吃药就行。”他往屋外走,老妇连连道谢,感激万分地去准备饭菜。
……
夜色渐深,月华透过半敞开的窗户照进来,屋子外的虫鸣声时断时续。
屋子里摆放着一张木床,玉钦遥合衣睡在床上,铜色面具搁在枕边。他的眉头微微地蹙起,在梦中也很不安稳。
陆西望与楼岳盘腿坐在床尾,耷拉着脑袋睡着。
窗外一阵夜风吹过,浮云遮住了月亮的清辉,屋内愈加昏暗。
在这昏暗之中,陆西望的手指动了动,握住了身侧的黑剑,他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吱——呀——”
木门被缓慢地推开,发出轻微的、悠长的鸣声,从这声音便可以听出,推门的人一定谨慎极了。
陆西望无声地下了床,脚步比风还轻盈,像一只飘荡的鬼。
屋前的小院里,老妇背影佝偻,正在往木篱笆上挂着什么东西。
陆西望抱着剑站在门前,沉默得像一座雕像,他的眼瞳比这夜色还要深沉,目光无声地停留在老妇的背上。
老妇挂好东西,左右张望一番,回首的时候吓了一跳,猛地往后踉跄了一步,身形不稳,摔在了地上。
她抬起头的时候,陆西望已经站到了她面前。
离木篱笆很近,能够闻到一股淡淡的幽香,陆西望定眼一看,发现篱笆上挂着一个小小的香囊,幽香正是从香囊中散发出来的。
陆西望脸色一沉,低声问道:“你想引来什么人?”
老妇跪在地上,连连摇头,喉间发出低沉的、可怖的求饶声:“不能说,他们不会放过我的,求你——”
话未说完,一直飞箭划破重重夜色,刺中了她的眉心。
老妇睁着眼,直直地倒在了地上。
箭从四面八方飞来,无一不是瞄准着陆西望。
黑色的剑出鞘了!
陆西望挥剑的动作很快,快到只能看出一片残影,一招一式之间都有一种凌厉的美感。他挥动着黑剑,一臂之内的范围就像一个密不透风的保护圈,甚至没有一支箭能够近他的身。
最后一支箭也被斩断,截成两端,掉在了地上。
蒙着面的黑衣人从四周跃出,隐隐有将小院包围的趋势,玉钦遥提着楼岳从屋子里出来,随手给他喂了一颗药后,把他丢在了地上。
见陆西望看过来,玉钦遥道:“晚饭里下了蒙汗药,他还昏着。”顿了一顿,又道,“普通的蒙汗药对我没有用。”
黑衣人们已经跃过院墙,距离瞬间逼近。
时间紧促,玉钦遥还未戴上面具,只将长发一拢,系好,顺手拔出楼岳腰间的剑。
“要留活口吗?”他握紧了剑柄,淡淡道。
陆西望微微一笑:“那就留一个吧。”
两人侧过身,各自面朝一方,随即背脊轻轻抵了一下,同时出剑!
这一拨人比起之前的沙狼帮帮众,身法要更为厉害一些,招数诡秘,与中原武林常见的路数很不同。
然陆西望习武至今,已经不再拘泥于招数了,这世间所有的招式变数,于他而言都是同样的——只要破解就好了!
黑剑下又毙命一人,陆西望一甩手,将剑上的人血甩落,微侧过首,就看到玉钦遥持着剑,洞穿了一个人的咽喉。
“小心!”
陆西望一声轻喝,玉钦遥立刻侧过身,避开劈来的刀锋,陆西望唰然一剑斩下,突袭而来的黑衣人瞬时被划出一个大口子,血一下涌了出来。。
浮云飘移,月光又变得明朗了起来,清辉洒满大地。
这个黑衣人竟是最后一个未倒下的。临死前,他终于看清了玉钦遥的脸,神情变得骇然,惊道:“玉、玉……”
“玉什么?你知道我是谁?”玉钦遥蓦地揪住了他的衣襟,死死地盯着他。
然而黑衣人只说出了个“玉”字,头一歪,死了。
玉钦遥怔了怔,扯下黑衣人脸上的蒙面,淡淡道:“不是汉人。”
陆西望遗憾地笑了一下:“可惜没能留个活口,否则也许就能问出先生的身份了。”
“罢了。”玉钦遥垂下眼帘。
楼岳终于迷迷糊糊地醒过来了,见到满地尸体,骇得大叫一声:“这是怎么了?”
“以你这警惕性,若是独自一人游历在外,怕是早就死了百八十回了。”玉钦遥冷笑一声。
楼岳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扭头看向陆西望。
陆西望没有说话,头上冒起一层薄汗,眉头一皱,呕出一口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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