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钦遥写好药方,吹了吹纸上未干的墨迹,将其递给面前的少女,淡淡道:“那边抓药。”说着指了一个方向,便低下头,收拾着桌面。
少女含羞地看了他几眼,见他伸着那双修长的手,慢条斯理地收拾着笔墨纸砚。那双手可真好看,指甲修剪得圆润,指尖微微透着粉嫩,形状优美,像一块温润的美玉。
这一定是一双救人的手,少女心想。
然而手的主人始终对她的暗送秋波毫无反应,少女瘪了瘪嘴,只得泄气地起身去药堂抓药。
风穿堂而过,将余下的纸页吹得掀起来。
王钦遥将东西收拾好,注意到桌子前站了个人,头也不抬地说:“坐诊的大夫过一会儿才来,你先等着。”
这人听起来有些着急,不耐道:“你不是大夫么?”
“我坐诊的时辰已经过了。”玉钦遥站起身来,漫不经心地抚了抚袖子,连余光都不愿施舍给旁的人。
“这……人命关天!还请你跟我走一趟,得罪了!”关一抱了个拳,伸手去箍大夫的手腕。却见这年轻的大夫恰似不经意地向旁边拂了一下手,正正好避开了他。
玉钦遥终于抬眼,眼睫向上一扫,露出一双冷冷清清的眼睛。
这是一双标志的桃花眼,眼角微微上挑,天生几分风流。眸里却不带悲喜,淡漠中带着几丝难掩的肃杀,硬生生将风流给镇了下去。
关一惊了一下,不由自主地将他伸出去的手收了回去,语气也缓和上几分:“大夫,人命关天,请您跟我走一趟吧。”
玉钦遥打量了他一眼。
身着劲装,身高体壮,出手极快。眼前的人显然不是一个普通人。
他收回视线,嗤笑一声:“人命关天,那也是关‘天’,与我何关?”
嗬!哪个大夫会说出这样的话!
关一张了张嘴,一时半会儿不知该说什么,可一想到客栈里还有个奄奄一息的伤患,他又急得上火——这荒凉的地方,方圆几里内竟只有一家医馆!
不管这个年轻的大夫惹不惹得起,都先惹一惹再说。
关一拉开了架势,还想用武力强行把人挟走,却见玉钦遥已然抬起手,手指之间赫然夹着三根细长的银针!
玉钦遥冷笑一声,正欲发力,又蓦地一滞。
拐杖敲击地面的声音渐近,老大夫从里堂走出来,和蔼地开口道:“遥哥儿,怎么还在这儿杵着?可以吃饭去了。”接着,又看到旁边的大汉,问道:“可是来看诊的?”
关一瞥了眼玉钦遥,发觉刚刚还满眼杀气的年轻大夫已经收起了手中的银针,又变成了漫不经心的模样。
“我是来请大夫出诊的,情况实在危急,诊金定然不会薄待了大夫!”关一赶紧说。
老大夫点点头,转头示意:“遥哥儿,你看……?”
“行,我走一趟。”玉钦遥应了。
关一落脚的客栈离医馆有些远,大汉健步如飞,几乎要用上轻功。原本还担心年轻的大夫跟不上,可每每回头,玉钦遥都是满脸平静之色,稳稳地跟在了后面。
这大夫有些本事,关一心想。
客栈很是破旧,挂在门口的两盏红灯笼都褪了些颜色,边角泛起阴森的白。
大堂之中坐着一个虎背熊腰的独眼大汉,那独眼看到关一带着大夫回来,明显松了口气,连忙站起来,引着大夫上二楼客房。
玉钦遥提着药箱,默不作声地走在两个大汉中间,他的背挺得很直,神情从容自若,一点儿也没有被人胁迫的紧张之感。
“大夫,这边请。”
独眼推开厢房的门,空气中飘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靠墙的床上躺着一个男人。窗子关得很紧,黯淡的光线不足以照亮室内。
玉钦遥皱了皱眉头,毫不掩饰脸上的嫌恶,他踏进屋子,将药箱放在桌上,命令道:“把窗户开了。”
“不可!”独眼立刻驳回。
关一见识过这大夫喜怒不定的性子,语气缓和,诚恳道:“着实不太方便,还请大夫宽容一二。”
玉钦遥一刻都不想多待,匆匆走到床边坐下,伸手探向伤患垂在床边的手腕。
越靠近伤患,血腥味就越浓,隐隐还掺着一些药味儿。
他面无表情地把了会儿脉,目光沉沉的,半晌,唇边挑起一个古怪的笑:“这毒……”
“毒?”独眼不可置信地喊。
玉钦遥站起来,动作极快地掀开了覆在伤患身上的薄被,只见一道狰狞的伤口从左肩直直劈到小腹处,伤口已经溃烂,将伤患小腹处的狼头纹身也弄花了。
“你们竟然给他涂了金疮药。”玉钦遥松开手,任凭被子滑落到地上。他从袖中掏出一方帕子,慢悠悠地擦着自己的手,似笑非笑道:“这毒涂在兵器上,大抵无颜色无异味,中了毒也难以让人察觉。可只要一碰上金疮药,伤口就会迅速溃烂,毒素游走至全身。”
两个大汉睁着眼,一脸不可置信的模样。
“本来是可以治的,你们害死了他。”玉钦遥微微一笑,视线却在伤者小腹处的狼头上停留了一会儿。
伤患还在昏迷当中,关一先恢复了镇定,瞥了独眼一眼。
独眼颔首,抱着一柄剑,人高马大地往门边站定。
玉钦遥从容地将根本没动过的药箱重新提上,轻描淡写地看了一眼几步开外的关一和守在门边的独眼,左手轻轻抖了抖,还未有人看清他的动作,三根银针已经在他手指间闪着寒光。
天渐渐地暗了,晚风掠过大地,卷起满地砂石碎叶。客栈门口的红灯笼亮了起来,散着惨淡的红光,边角褪色的白纸更加显眼,颇为诡异。
客栈掌柜的站在柜台后面,看到有人进来,只看了一眼便低下头,战战兢兢地不敢出声招待。
好在进来的客人也没有要他招待的意思,迈着沉稳的步子,抱着一柄古朴的、黑色的剑,径直往楼上走去。
他的步子轻盈,走起路来无声无息,像这夜中飘荡着的一只鬼。
客房内。
玉钦遥手中的银针已经破空而出,三根针灸用的、本该是用来救人的针,此刻整齐地插进关一的胸口,只留下一指左右的长度露在空气中。
他出手极快,银针射出时威势之大就像百步穿杨的利箭,显然内力深厚。
关一震惊不已,颤声问道:“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玉钦遥笑了,唇角提起,眉目弯起来,笑得竟有些无可奈何。他轻声道:“你问我这个问题,我也不知该如何回答你。”
关一死死地盯着他,还想再说话,他张了张嘴,猛地咳了几声,呕出一口黑紫的血,随后身体一软,倒在了地上。
玉钦遥还老神在在地站着,抬眸看着门口那个惊疑不定的独眼大汉,垂在身侧的手轻微地动了一下。
银针并没有再次出现在他手上,因为他今天只带了三根针。
独眼大汉却受了惊,撞开门往外跑,才跑了几步,就惊恐地叫了一声。
走廊上响起了重物落在地上的声音,红色的血液猛地喷溅出来,有一些甚至洒到了房门大开的客房前面,落到地上与尘埃混在一起,开出一朵朵颜色肮脏的小花。
黑色的剑被剑主人握在手中,有血液顺着剑身滑下,滴落在地上汇成一滩。
陆西望面容沉静,持着剑,悄无声息地走在客房门前。
昏暗逼仄的房间,窗户敞开着,风从室外涌进来,将血腥之气吹淡。
地上躺着一个死人,床上躺着一个昏迷的伤者。
陆西望走到窗边,探头往外看了看,窗外夜色茫茫,蹿过野猫两三只。
他关了窗,走到床边,目光不冷不热地扫了眼伤者身上那一道他亲手劈下的伤口,又盯着腹间的狼头纹身。
“沙、狼、帮。”
陆西望皱了皱眉,几步走到关一身边,用剑划破死人身上的衣料,果不其然又在腰腹间看到一个狼头纹身。
蓦地,他滞了一滞,长袍一撩半蹲在地上,俯身从关一的胸口上拔出了三根银针。
昏暗的光线中,隐约能看到针头幽蓝的颜色。
月色苍凉。
飞石镇地势偏僻,官府疏于治理,一到晚上,镇上家家闭户,几乎无人在外行走。
玉钦遥头顶月色,背着药箱回了医馆。
老大夫还未歇下,领着两个学徒在药堂整理药材,看见玉钦遥回来,关切地问道:“如何?可帮人瞧好了?”
“治不了。”玉钦遥摇了摇头,倒了杯茶水灌下,顿了一顿,又说道,“以后遇到这种江湖人士,还是莫要多掺和,省得惹上麻烦。”
老大夫笑了笑,苍老的面容在烛火下显得温暖而慈祥:“为医者,治病罢了,什么江湖不江湖的。你呀……”说着叹了口气,“我救起你的时候,你也伤得不轻,那伤势……也像是江湖人的手笔。”
玉钦遥怔了一怔,继而笑起来。他的眉眼平日里显得太过艳丽,甚至不像个中原人,这会儿被烛光晃着,倒有几分柔和。
“如何就是江湖人的手笔了?您在这镇上行医半生,又见过多少江湖人士?”
话中虽然质疑,可玉钦遥心里已信了几分。他自己兴许也是江湖中人,否则也无法解释他的身手与内力。
老大夫捋了把胡子,露出一个得意的表情,显得有几分孩子气:“你莫要这样说,老夫年轻时,可也曾仗剑江湖呢。”
玉钦遥故意挤兑他:“吃尽苦头后垂头丧气地回来开医馆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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