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公子怕是认错人了吧。”女子的容颜遮掩在纱幔之下,隐隐约约的看不清明。她的声音倒是很好听,温柔得如同春风拂面,只是官话的语调听起来略微奇怪。
陆西望微微一笑,道:“宁州城天福客栈,在下有幸与姑娘及你的同伴们有过一面之缘,只是不知如今怎么只见姑娘独身一人?”
女子沉默片刻,竟娇笑起来。
她的身材比之一般女子高挑不少,穿着也十分干练,娇笑时教人觉得很不协调。尽管看不清她的神情,但此刻笑声婉转,竟给人一种毒蛇一般的阴冷之感。
“公子敏锐,奴家佩服。”女子装模作样地福了一礼,看上去不伦不类,说道,“不过奴家可没什么见教于你。奴家在那什么福客栈,遇见了一个人,看上去像是奴家的……故人哩,这才急急忙忙地跟了来。若有冒犯之处,还望公子见谅。”
“故人?”陆西望重复地问道,眼神深沉,若有所思的模样。
女子笑道:“是呢。”
“那为何不登门拜访,反而鬼鬼祟祟地跟踪我们?”陆西望道。
“也只是心中存疑罢了,若到时候发现是奴家认错了人,岂不是唐突了那位公子?”女子低笑一声,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突然呼吸一滞,不再说话,显得谨慎又恭敬。
陆西望转过头,看见玉钦遥和楼岳二人朝这边走来。他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下玉钦遥,只见这人举手投足间颇为自然,毫无异状。
楼岳不解地招呼道:“好好地赶路,你怎跑来搭讪姑娘了?”
“只怕是姑娘另有想结交的人罢。”陆西望看了玉钦遥一眼,淡淡道。
玉钦遥莫名其妙地回视,又顺势看了看用面纱遮掩着容貌的女人,漫不经心地移开了视线。
女人面朝着玉钦遥,柔声道:“奴家蔓珍,见过这位公子。”
她说话的时候,分明不敢直视玉钦遥,却为了观察他的反应,不得不看着他的眼睛。
面具之下,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无波无澜,又深沉得仿佛三千尺的桃花潭水,教人探不出分毫思绪。
玉钦遥没有任何反应,仿佛在路上不经意听到了某个素不相识的人的名字,连一句回答也无,只是可有可无地点了点头。
蔓珍蓦然犹豫起来,试探道:“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玉钦遥终于微一挑眉,语气慵懒又冷漠,问道:“为何问我姓名?”
他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左右不过几个字,蔓珍却如同听到了什么珍贵的答案,竟惊喜得想要落泪。
是了,就是这个声音,她不会听错!
蔓珍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动了动嘴唇,又不知玉钦遥现下身处何般境地,谨慎起见,她只好咽下欲唤出口的那声称呼,怔怔地看着玉钦遥。
楼岳出声道:“还是莫要在路中间谈天了吧,可惜我们正要离开惠韵城,不然也可泡上一壶茶,与姑娘好好地聊一聊。”
“你们要去哪儿?”蔓珍立刻说道,“你们去哪儿我便去哪儿,奴家还有好多话要与这位公子说哩。”
“这……”楼岳迟疑。
陆西望抱着黑剑,站在一边冷眼旁观,见楼岳看他,也只微微一笑,淡然地说:“我尊重先生的意见。”
众人皆把目光投在玉钦遥身上,等待他的决断。
玉钦遥沉吟片刻,说道:“你是昨日在宁州城的那个胡人。”
“胡”是北地匈奴一族对自己民族的称谓,尽管中原人将异族人皆称作“胡人”,可蔓珍从未在玉钦遥口中听到过如此说法。
因为西域诸国对此说法均是嗤之以鼻。
蔓珍心中越发觉得不对劲,眼前这人的身形、气质和音色还是自己记忆中的模样,可总是从一些细节之处给她以突兀之感。
她不觉得自己会认错了人,要么是玉钦遥的身体出了问题,要么是他有意遮掩自己的身份。
蔓珍想了想,道:“是哩。奴家有些疑惑,还望公子能指点一二。”
玉钦遥目光一转,心下思虑,倏而微微颔首,漠然道:“跟得上便跟吧。”
蔓珍欣喜地笑了一声,说道:“尊……公子放心吧,奴家跟得上。”
四人出了城门,陆西望率先运功,足尖一点,转瞬身影已飘出数丈远,楼岳大呼一声,紧跟着追了上去。
两旁青山如同幕布,飞速向后倒退,巍峨高山之下,几道人影间或轻跃疾行,恍若一闪而过的影子。
玉钦遥跟在后头,看着蔓珍与他如出一辙的轻功身法,眉头微微凝起来。
他的心中存了几分困惑,释然之感转瞬即逝,意识到蔓珍可能认识他后,反而更加警惕起来。
渡口边栽着几棵大树,树底下坐着三两个船夫,岸边停着一艘大船,不少渡客提着随身的行礼,相继上船。
水宽流急,能听到潺潺的水声,玉钦遥背着手站在岸边,平静地看着楼岳向船夫询问行程。
蔓珍在他身边停住脚步,摘下了面纱,呼了一口气,着迷地看着此处绿水青山。
“中原的景色还是很美的。”蔓珍微笑着开口,“公子可喜欢这儿?”
玉钦遥目不斜视,轻轻扯了扯唇角,淡淡道:“我应该喜欢这儿么?”
蔓珍道:“此处虽好,总比不得家乡。”
她说着,侧首对着玉钦遥,低眉敛目,道:“奴家斗胆,敢问公子可曾记得奴家?”
玉钦遥偏过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
“我忘了很多事。”他轻描淡写道。
蔓珍诧异地抬起头,震惊过后,深蓝色的眼眸中充斥着悲伤和懊悔的情感。她还欲说些什么,便瞧见陆西望和楼岳朝这边走来,又止住了口。
楼岳道:“船家说十五日内能到达苏水城,沿途在珠桦城停靠两天。若没有异议的话,我们这就上船吧。”
他说完,不禁多看了蔓珍一眼,刹那间恍惚想起了些什么,皱了皱眉头。
蔓珍眉眼深刻,乍一看十分美艳。她注意到楼岳的视线,捂着嘴笑起来,道:“楼公子瞧什么呢?”
楼岳收敛了神情,笑嘻嘻道:“平日难得看见异域美人,这才失了神,唐突姑娘了。姑娘来自哪个地方?”
“奴家从西域来。”蔓珍道。
“哦?哪一个国家?”
蔓珍不以为意地说:“这哪儿能记得,奴家记事起便辗转西域诸国,并无家国的概念。无边大漠便是奴家的国。”
陆西望原本安静地听着他们谈话,手指随意地在黑剑乌鞘上敲着,蓦地神色一动,从衣服的暗兜中取出一枚东西。
正是他们前些日子在黑衣刺客身上找到的那枚人骨。
“蔓珍姑娘可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他温和地笑着,将人骨递出。
蔓珍只看了一眼,神情诧异,断定道:“这是冥阁的长老令。你们怎么惹上他们了?”她又接过人骨,在手上翻看了片刻,补充说,“这东西是真的。”
“冥阁?”楼岳不解。
“是北地的一个刺客组织,实力强悍,控制了北方好些部落和小国。”蔓珍眼中透露出一分不屑和厌恶。
楼岳还欲再问,不远处船家已经招呼众人上船了。
四人上了船,船上有独立的小小的房间,玉钦遥没有在外多逗留,径直去闭目养神,蔓珍自然是跟在他旁边。
甲板上,陆西望眺望着远处青山飞鸟,面上没有什么表情,让人猜不出他此刻的心思。
楼岳提了壶酒。站在他身边,扶着栏杆,小声道:“数月前我随大哥在一家酒楼应酬,正好遇上一个富商和一个胡女谈生意。虽只远远地看了一眼,模样也记不太清了,但那胡女那双深蓝色的眼睛倒是记得深刻。”
陆西望侧过头,调笑道:“一见倾心?”
“莫要开玩笑!”楼岳“呸了”一声,又道,“你知道那胡女什么身份不?”
“什么身份?”
楼岳喝了口酒,说道:“我哥当时就说了四个字。”
“哦?”
“魔教妖女。”
陆西望眼神微沉,低声道:“西昆教?”
这些年来,中原武林中偶尔会出现西昆教众的踪迹,他们心狠手辣,行踪诡秘,皆是亡命之徒。
只不过西昆教毕竟不常在中原活动,人们只知道他们来自西域,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得到过任何讯息。
也正是因为如此,中原武林正派虽称他们为“魔教”,但也束手无策。
楼岳道:“我记不清那胡女的模样,究竟是不是蔓珍,并不敢确定。”
陆西望道:“我在中原从未听闻过冥阁这个组织,想必其势力极其隐秘。她既然能认得出冥阁的长老令,想必也不是什么善茬罢。”
“是了。”楼岳长叹一声,“陆大侠,我倒要好好说道说道你了,你可真会找麻烦。”
陆西望也叹了一声,无奈笑道:“麻烦若不放在眼皮子底下,恐怕会变成更大的麻烦,若能时时注意着,也许能及时掐了苗头。”
楼岳看了他一眼,笑道:“怎么,你想如何待玉先生?”
陆西望道:“他和林家家主林明准不知有何渊源,此去江南,如果能平安无事,从此相忘江湖也就罢了。如果二人刀剑相向,一个是相交多年的武林前辈,一个是相识尚短又来路不明的人,你觉得我应当如何?”
“装作不知道吧。”楼岳道。
陆西望又说:“若蔓珍真的是魔教妖女,她待玉钦遥的态度又敬又畏,玉钦遥又是什么人?”
“总不会是个寻常医客。”楼岳说着,睨了陆西望一眼,“于道义于情理,你心中的秤杆早已偏斜了。你结交玉先生时便是带着戒备之心,另有目的,自然是如何想他都是不好的了。”
陆西望微微一笑:“有的时候,你倒是看得通透。”
楼岳道:“只因我与林前辈交情尚浅,与玉先生交情也不深,他要杀谁救谁,我方能坦然待之。”
“若他是个魔头呢?”陆西望问道。
楼岳哑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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