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龙芊婼为尽地主之谊邀天青师兄妹观赏历山风光。林沐清推说亲戚来了,身体不适;姬昊阳对练武场的操练更感兴趣;许是真心倾情山水,亦或是不忍拒绝好意,只有黎匡欣然接受邀请。
经过半个时辰的路程,两人步入中峰东脉历山主峰重华坪。周边千岩竞秀,万壑争流,云蒸霞蔚;坪顶千亩花海,百芳争艳,草木蒙笼!相传古帝重华耕粟于此。巍峨重华坪无处不景,山色水声,石木传情。坪北草坡,一道石墙,高低错落,浑然天成。一块怪石,形似猿猴,端坐石墙,作势仰望苍穹,得名“猴王拜天”。花争艳,石争奇,山水争险,鸟争鸣!一路走来,山水图画,虫鸟佳音,秀色目不暇接,妙音不绝于耳。
不知不觉,已是正午。两人行至坪顶的一块大石处,传说当年重华斩黑龙于此,得名斩龙台,大石上殷红血色依稀可见。黎匡发现斩龙台附近的地面似有被翻动过后又重新压实的痕迹,询问龙芊婼得知这里将举行盐漕会盟的祭祀大典,只当是有人来预先平整场地,并未深究。
二人寻一荫凉处休息。龙芊婼拿出了随身的水和干粮,递给黎匡道:“这就是少侠要买的煮饼,虽然不咸,也不是桂花蜜做的,但却是松软可口,有饼点之王的美誉呢!”
黎匡欣然接过煮饼道:“姑娘竟还记得...”
自从上了天青山,黎匡的记忆中除了习文练武、演兵论道,很少有过如此轻松的时刻。
“这几日师妹言语多有冒犯,还请姑娘见谅!平日里她不是刻薄之人!”黎匡道。
“黎少侠见外了,沐清妹妹清丽可爱,许是在天青与你们这些男弟子相处久了,一时还不知如何与女子相处!不过我观沐清妹妹倒是很在在意黎少侠!”龙芊婼意味深长道。
“天青弟子虽多,但老师门下只有我们三人,沐清就只有我和昊阳两位师兄,在意我们也在情理之中!”黎匡的对答并不自然,面带微笑却有些僵硬,所谓皮笑肉不笑大抵就是这个样子吧。少男少女师出同门,朝夕相处,若说只有兄妹情谊,恐怕自己都不信。但是黎匡自知身份特殊,前途未卜,因此总是有意无意地压抑自己的情感,对沐清的热情也只能装作鲁钝。
“人言中峰山不但景致优美、物产丰富,而且帮派林立,能否请姑娘介绍一二?”黎匡虽是有意岔开话题,却也是真心感兴趣。
“这个就说来话长了,盐帮想必少侠已然了解,就先说说这铁煞帮吧!铁煞帮源自晋州,晋州古为冶炼之都,素有‘九头十八匠’之称。铁煞帮主业就是冶铁铸剑,传说战国‘河阳古剑’就是出自铁煞帮祖师之手。其实这铁煞帮原名铁沙帮,二十年前与盐漕两帮一同参加了盐铁会议,听闻是现任帮主铁云岚在猎宫之变后感叹帮运不济,亲上真阳万寿宫请紫阳真人推运,旋即更名铁煞帮。”
“铁云岚?听家师提及过,是个义薄云天的英雄!”
“可不是,早年师从崆峒派,后行走江湖,加入铁沙帮,自创铁云剑法,助铁沙帮跻身河东大派,功不可没!”
“原来如此,姑娘说万寿宫推运,当真如此精准?”
“这个不好说,但铁沙帮更名铁煞帮后果然时运反转,搭上了晋州独孤氏,今大魏军中的制式刀兵皆由独孤氏专营,其实背后多半是铁煞帮代工,盐漕两帮的兵器也来自铁煞帮。”
“如此说来,这铁煞帮也是靠力气和手艺吃饭的匠人喽?”黎匡道。
“当初或许是,但现下这乱世,北燕时常南下,百姓饱受其害,又没有官府保护,只得自卫。铁煞帮也不例外,下马为匠,上马为兵。在这刀兵乱世,没有自保的武装,日子也没法过。 ”芊婼感叹道。
“也难怪,听闻河东之地,民风尚武,中峰一脉各大帮派都有自己的抗燕武装?”
“我盐帮嘛,为了走货安全,自然也是需要自保的,若是逼急了,数万盐民,拉出个万人之军,不是难事;漕帮船多码头多,建一支水军不在话下;铁煞帮就更不必说了,整日里舞刀弄枪,兵器铠甲都是现成的!朝廷不能保护我们,那我们只得自保,否则以盐帮积累的财富,燕人早就垂涎了!”龙芊婼言语中充斥着无奈之情。
“不知盐帮可曾想过为国效力?”黎匡话锋一转道。
“怎么没有,听家父讲,二十年前先太子主持的盐铁会议就谈过此事,朝廷放开盐铁经营,无论是盐帮、漕帮还是铁沙帮,都将盐铁经营转为商号,帮内武装由兵部统一收编,抗燕守土。商号缴税补充朝廷财政,利润部分一半自留,一半充作军饷!可惜了,经历一场猎宫之变,江河逆流,乾坤倒转,先帝退位,太子被害,一心为国的忠臣良将变成了乱臣贼子,利国利民的强兵良策也被束之高阁!”芊婼的言语中充满了惋惜之情。
“原来如此!”黎匡低叹道。或许是为了缓解凝重的气氛,黎匡转而半认真,半调侃地问道:“哎,还真是巧,铁煞帮帮主刚好姓铁?”
“黎公子说笑了,铁煞帮有条不成文的帮规,无论本姓为何,在帮中有了地位都改姓铁!这铁姓还真不是什么人想姓就能姓的呢!”龙芊婼解释道。二人都没有意识到,龙芊婼对黎匡的称呼已经从黎少侠,过渡到了黎公子,虽少了几分江湖气,但口吻却变得自然亲和。
“那水熊帮呢?”黎匡又问。
“水熊帮,本是漕帮一支,后投了闻氏,做了鹰犬,专与我盐漕作对,而且仗着闻氏的势力横行河东。”龙芊婼的对答充满了不齿。
“战中原投奔我们也是看中了这一点,寄望将来可以借助盐帮之力报仇雪恨!我们走米失手,多半有水熊帮从中作梗,而且这水熊帮还经常派奸细打入盐漕内部,现在我也不敢说帮里没有水熊帮的暗桩!”提到水熊帮,芊婼愤愤难平道。
“再说漕帮,与我盐帮本是同源。当年为了行盐便利,盐帮在靠近风陵渡的中峰主峰雪顶山建了分舵,后分舵发展不输总舵,最终分化出漕帮。但是两帮一衣带水,同根同源,互利共生。在时任河东盐铁发运使的闻瑛斡旋下,两帮结下盐漕之盟,当年结盟的地点就这重华坪斩龙台。此后每三年一次的盐漕会盟两帮都会到斩龙台祭拜,盐帮外地分舵堂主都会前来。后盐漕两帮为摆脱盘剥与闻氏决裂,但这三年一次的会盟却延续至今。两天之后又是盐漕会盟的日子了,全帮上下正加紧筹备,但如雷副帮主所言,今次漕帮未必前来。”芊婼言语间透露出惋惜与无奈。
“听闻漕帮现今不止贩盐,各种物产都有涉及?”黎匡拿出了善疑好问的劲头,就算打不破砂锅,也要问到底。
“立帮百年,漕帮已今非昔比!运州的盐,晋州的铁,西域的石脂,大宛的马;江东的茶,淮南的米,西蜀的绸缎,荆楚的锦。漕运所及之处漕帮皆有分舵,四方所需物资漕帮俱有运营。”龙芊婼如念广告词一般将漕帮业务一一道来,显然不是临阵发挥。作为盐帮少当家,将来是要继承产业的,不了解合作伙伴怎么行。
黎匡点了点头道:“果真是功成有因,盐帮善专,漕帮胜广,各谙其道,各有所长!”确如黎匡所悟,两帮如今的成功是选择了适应各自的发展道路,并坚定不移地走下去。如果说盐帮的成功源自专业、专注,那么漕帮的成功就是对渠道为王的最好诠释。
两人相谈正欢,龙芊婼突然表情凝重。黎匡也是反应机敏,察觉到芊婼的异样,却未动声色,若无其事地继续追问着,但手却悄悄握住了剑柄。果然身后闪出两个黑影,向二人杀来。还好有所准备,对方的突袭并未得手,几个回合下来,黎匡将一个蒙面之人的佩剑击落,一脚踢翻在地。
只见这蒙面人自行摘下面罩,嚷嚷起来:“不打了,不打了,师兄你下手好重!”,黎匡定睛一看竟是林沐清,另外一边的蒙面人也收了手,摘下面罩,竟是姬昊阳。
“真是胡闹,刀剑无眼,这样的玩笑开不得!”黎匡怒目圆睁,狠狠地瞪着林沐清,然后转向姬昊阳道:“你也惯着她!”
“破筐,你那么凶干嘛,还不是因为你自己出来游山玩水不带我们!”破筐这个名字是在林沐清生气时对黎匡的专用称呼。
“明明是你们自己...”黎匡话未说完,被龙芊婼打断了:“都没受伤就好,就当切磋武艺吧,昊阳少侠功夫了得,我都只有招架之功无还手之力呢?”龙芊婼圆场的功夫也是得了龙彪的真传,三言两语化解了尴尬的气氛。
黎匡伸手去拉林沐清,对方却没有接,反而接了昊阳伸过来的手,起身道:“还是昊阳哥哥好!” 黎匡的手好似僵硬了一般悬空片刻,转而拍了拍自己本无灰尘的肩膀。
“既然大家都没事,那让我来尽地主之谊吧,身在此处,怎能错过历山风光!”芊婼引领下,几人也将刚刚的不愉快抛之脑后,耐心地听芊婼讲解起来。
“历山之景,朝至暮归,四时各异,晨看日出午看云,傍晚观霞夜观星!”此时的龙芊婼与专业导游,只差一个扩音喇叭和一面小黄旗子。
师兄妹三人跟随芊婼步向坪南,只见两块巨石对峙,状如大门敞开,相传古帝重华登天于此,得名“南天门”。向南望去,山峦叠嶂,群峰环翠,烟岚云岫。分不清是山耸入云,还是云坠山间,历山第二峰娥皇幔若隐若现,美不胜收。
少女的心情似多变的天气,从阴云密布到雨过天晴不过半盏茶的功夫,林沐清很快忘了疼痛,戴上昊阳信手编织的花环,转问黎匡道:“师兄,你看我美吗?”
黎匡的思绪还停留在刚刚谈的各大帮派,一时恍惚竟语无伦次,意乱中匆忙对答道:“不可谓不美!”此语一出,不由得神色尴尬,甚至有些懊恼。
“那就是美喽?”林沐清洋洋自得道。
“师兄的意思是不美,但是不能说!”姬昊阳故意曲解调侃。
“昊阳你好坏!不理你们了!”林沐清嘟着嘴,拉起拉着龙芊婼往前走。龙芊婼险被拉了个趔趄,转脸无奈望了一下两位少年后,快步跟上。两个小姑娘之间本来还酸酸的,如今在竟在昊阳的催化下,迅速发展成了闺蜜。
昊阳拍拍黎匡的肩膀,竖起大拇指,又翻手向下,戏谑道:“师兄,还可以更傻一些!再接再厉!”
游览还在继续,但是却分成了相隔数丈的两组,两位少女在前,龙芊婼给林沐清指引着各种美景,两位少年牵马在后,边走边聊。
“师兄,你就丝毫感受不到沐清对你的情意吗?”姬昊阳驻足,低声问道。
“情意,咱们师兄妹三人情意很好啊!”黎匡自是听懂了昊阳的意思,却故意曲解。
“师兄,你搪塞得了我,但是你骗得过你自己吗?她对你百般柔肠,你就真的不为所动吗?”昊阳情绪有些激动。
“顺其自然吧!”黎匡缓声道。
“顺其自然?你懂何谓顺其自然?那当是缘来不拒,缘去不留!当是全力以赴之后的不执着!当是竭尽人事之后的安听天命!而非两手一摊的心安理得!也非自欺欺人的全不作为!更非如你这般装傻充愣!哼,说你装傻真是抬举你了,我看你是真傻!”昊阳这番数落发自肺腑,黎匡却并未对答。
见黎匡没有反应,昊阳继续愤愤道:“所谓船在水中不知流,身在福中不知福,说的就是你!我若得此眷顾,定当…"
"定当如何?我三人虽师从天青,但背后都有不简单的身份和背景,而且终有一天,我们要回去面对这一切。我不知道你背后的身份是什么,但我知道我自己的身份,那么你和沐清也绝不可能简单,我们都不是可以决定自己命运的人!”或许是压抑太久,黎匡似有些激动,一下子爆发了。
稍稍稳定了一下情绪,黎匡继续道:"天青五载,你我兄妹,终日相伴,同窗学艺,比武论道,感情深厚,视彼此如亲人!儿女情长不敢奢求,只盼来日不要各为其主,兵戎相见!”说到这里两人都沉默了,因为他们都不清楚彼此未来将何去何从。
(小说未完,请翻页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