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已是夜深,我们这里交通不好,下午四五点后,就不再有汽车进城。
我失魂落魄,走颠簸的黄土路面上,用尽力气狂奔,想用最快的速度赶到县城。
出了麻田镇,开始有水泥公路,汽车也变多了起来。
我出门是为了逃命,也顾不上带钱,全身就剩二十几块零钞,加上马田镇实在太破落,很少有营运车辆往这个方向行驶,我站在街边惊魂未定,拦了好几辆车,没人愿意装我。
麻田镇里的人都迷信,夜里出车,最怕不明不白的人招手,就算有一两个胆大的,听说我没钱之后,也表示不肯白搭。
不得已,我只好孤身一人,沿着公路走。
三十多公里的荒路,要走一整天,路上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把我吓得半死。
尽管我心里清楚,女鬼和刚子他们已经让王瞎子困在了屋里,可我走着走着,却总时不时地感到,背后好像有脚步声。
在恐惧的支配下,我反倒不觉得辛苦,因为神经已经麻木了,对这时候的我来说,每多呼吸一口新鲜空气,都是老天爷给我的格外馈赠。
我从夜里走到了天明,总算有一辆运输家禽的皮卡车愿意免费拉我,车主是个四五十岁的大叔,胡子拉碴的,跟我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我心里有事,情绪不好,勉强应付了几声,就靠在副驾驶位置上睡着了。
到了县城的城乡结合部,大叔表示自己还有货要卸,问我赶不赶时间,他可以等到将货卸完之后,再送我进去。
我谢绝了他的好意,这地方距离县城只有四五公里路,我随便问个人,很容易就进城了。
可进了城是不假,我对路况却基本不熟,上一会进城,还是读中专的时候,因为学校挨着城郊,所以偶尔会陪同学出来买些东西。
我只在城南那片转过,至于什么柳河巷,我连听都没听说过。
县城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像我这样漫无目的地转悠,根本不可能找到人。
我问了一些路人,却没人知道柳河巷在哪儿,转了小半天,肚子就开始不争气地叫。
从昨天早上吃了一碗面条,我至今滴水未进,情绪不说紧张,又赶了大半夜的路,简直恨不能吃下一头牛。
我掂了掂裤兜里的零钞,一咬牙,买了好几个大白馒头,就着一瓶矿泉水,蹲在街边吃了个饱。
出门在外,没钱寸步难行,我必须尽可能地节俭,否则剩下这二十来块钱,很有可能撑不到我将人找到的时候。
马路上人潮汹涌,川流如织,每个人带给我的感觉,却都那么陌生。
我发现自己变得有点神经质了,没完没了地出现幻听,路过每一个公路转角,我都害怕刚子会突然从眼前蹿出来,就算大白天也是如此。
我知道自己不能继续这么下去,我必须尽快找到人,返回村里去救王瞎子。
我打听了一下午,尽量不放过每一个路人,可他们反馈给我的信息却全都一样,问久了,有人觉得我就是个疯子,更没人愿意理我。
没人知道柳河巷该怎么走,或许那根本是一条不存在的路。
我绝望了,怀疑王瞎子根本是在骗我,这世界上根本没有柳河巷,也不存在什么王长顺,那些话,都是他为了骗我离开,才编造出来的谎言。
但凡有一丝希望,我都不肯放弃,在不知道问遍了多少人后,才有个上了岁数的老大爷主动问我,“孩子,你找柳河巷干什么?”
“大爷,您知道柳河巷在哪儿?”
我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拽着他不肯松手。
大爷已经七老八十了,眼花耳聋,记忆有些混乱,思考了几分钟后,眼睛里居然浮现出了几分恐惧,“柳河巷已经不存在了,早让政府拆了十七八年了。”
什么!
我心中的希望被一瓢冷水浇透,从头凉到脚。
在大爷口齿不清的唠叨讲述中,我大概得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1988年,江里发了一场大水,有一只棺材被冲上河滩,政府里的人说它有考古价值,就组织人将棺材打捞起来,暂时停放在了柳河巷。
可不知怎地,那棺材半夜总发出“咯吱咯吱”的动静,就像有猫爪子在里面挠木头,让柳河巷里的居民很害怕。
连续停了两三天,负责处理这事的人还没商讨出结果,那棺材却莫名其妙地被人掀开了,流出一大滩黑色的浓水,尸臭熏天。
再之后,柳河巷就开始经常闹鬼,有人说半夜看见一颗人头挂在树上,盯着自己笑,还有人说家里的窗户外面,一到半夜总会有黑影挠玻璃,大多都是市井谣言,也没个准。
可这是过去两三天后,柳河巷居然开始死人,先是小猫小狗,被剥了皮,丢在路上,后来就发展到连续好几户人家的孩子失踪。
第二天,失踪的小孩总会被人发现躺在了那只淌着尸水的棺材里,全都被剥了皮,眼珠子瞪得老大。
再后来,柳河巷人去楼空,没人敢在那里住,政府就直接将那地方拆掉,建成了防洪的堤坝,据说直到现在,每晚三更之后,堤坝里还能听到小孩的哭声呢。
大爷说得活灵活现的,因为他以前就住在柳河巷,筑堤工程,他也有分参与。
据说堤坝建了四五年才修好,莫名其妙死去的工人数不过来,后来好像还请了几个道士专门来做法,才勉强把这事镇压下来。
“大爷,你还记不记得那几个道士叫什么,”
我眼前一亮,赶紧追问道,“是不是有个姓王的?”
“不清楚了,死的人太多,人人都怕,谁有闲心去管道士姓什么。”
大爷摇摇头,告诉我其中一个道士好像就住在堤坝附近的巷子里,不过那巷子已经翻新了,不叫柳河巷,改成了阳和巷,多是些算命的阴阳先生住在那里。
我还想向大爷打听一些细节,譬如留下来的那个道士住哪儿,店开在哪里?
可那大爷突然就痴痴地笑了起来,嘴里开始胡话,还流口水。
有个好心人赶紧把我拽开,让我留这个大爷远点,说他精神有问题。
我又问了附近的人,知不知道阳和巷,这次回答我的人变多了,替我指路,告诉我该怎么走。
我照着他们的指点,来到了那个叫做阳和巷的地方,才发现这里居然真的有座堤坝,只不过被违章搭建的彩钢棚掩盖了起来,巷子里恶臭熏天,又脏又乱,路边摆着十来个算命的摊位,没精打采地靠在椅子上。
我走到一个摊位跟前,很小心地提问,“先生,您知道王长顺家住哪儿吗?”
“哎哟,小伙子,你面生富贵,是个有大福的人啊,来来……贫道先替你算上一卦,帮你扫尽阴霾……诶,你别、别走啊!切!”
那人一见我靠近,立马从椅子上弹起来,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尽拣花哨的词语忽悠。
呵呵,有大福?
我满脸苦涩,自嘲般笑了笑。
问了隔壁的人,也没人说认识王长顺,我在巷子里找了很久,一无所获,眼瞅着天就快黑了,那些做生意的也早早收摊,整个街道一下子就变得特别冷清了起来。
奇怪,这里是城区,怎么这帮人收摊这么早?
“小伙子,你还转悠啥,不知道这里风水不好吗?”
有个瞎了一只眼的小老头朝我走来,好心提醒道,“快走吧,入了夜,没人敢在这里多待,否则就要倒霉咯。”
倒霉?
我发出苦笑,就我这样的,还能更倒霉吗?
“哎,”
瞎眼老头见我没有离开的意思,摇摇头,“你这年轻人,怎么就不听劝。”
说完这话,他也走了,巷子里彻底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沦落至此,根本就没钱住店,望着老头离去的背影,索性在街角捡了几张旧报纸,找个还算干净的地方躺下来。
去你妈的,就算真有鬼,老子也不怕!
人要是被逼到了墙角,很容易生出逆反的心思,我回想自己最近这段时间的遭遇,越想就越生气,恨不能拿起一块板砖,就这么冲回家跟刚子他们拼了。
入了夜,巷子里一片静谧,我靠在角落里睡不着,拍打着身上的蚊子。
没过多久,巷尾居然走出来几个喝醉了酒的男男女女,一身乡村非主流的骚包气质,打我面前走过。
我没理他们,可当这群人走过去的时候,一个穿着鼻环的女人居然尖叫起来,转身指着我,故意嚷嚷道,“老公,这个要饭的摸我屁股!”
“谁呀,胆子这么大!”
一个染着黄毛的男人转身看着我,脸上挂着不怀好意的笑,“哥们,你吃了熊心豹子胆,连我的女人都敢摸?”
我一脸茫然地抬头,直到看见对方的表情,心底顿时一沉,晓得是遇上讹诈的小混混了。
“是他,就是他!老公……你可要给我做主啊。”
女人撒娇靠在自己男人身上,露着个肥猪脸,让我直犯恶心。
那帮人全都朝我围上来,其中有个家伙,居然从地上抄起了一截就钢管,放在手里掂量着,“小子,这事你打算怎么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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