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雾深重,绕是眼明耳聪的习武之人也不过只能看清眼前三尺之地,他分不清那两人是死是活,但冯仇不是蠢人,他深知,在这样的情况下,只会是敌,不可能是友。
蹲下身,冯仇小心地摸索到长刀,刀尖指着已经被挑了手筋的余九,目光却是丝毫没有松懈地小心警惕四周。
季如雪本看好戏看得入神,这下不禁头疼了。
她和齐渊挨得近,冯仇和余九窝里斗得入神没看到暗器来处,她可是清楚得不得了。
那枚所谓的暗器,分明是齐渊顺手从地上搓的泥丸子!
本来想看这两人来个两败俱伤,她坐收渔翁之利,或者是在两人斗个你死我活,同归于尽的时候悄悄溜之大吉来着,谁成想齐渊刷刷刷几个泥丸子,先把那两个小喽罗给结局了,还把这两人最后的打斗戏给打断了!
这下倒好,仇恨值都拉自个身上了。
“什么人!藏头露尾的算什么本事,有本事出来和我来一场!”那边,冯仇不死心地兀自叫嚣着。
季如雪正想着是要把人毒死还是毒晕,身边倚着的位置却突然一空,眼前黑影一闪而过。根本来不及阻止,身边的齐渊已经蹿了出去。
才刚稳住身子,季如雪便听到耳边一声凄厉嘶吼。
季如雪眼前看不真切,也没能听清声音是谁的,只能看到一个站立的影子,不知是谁的,她有些懊恼地咬了咬唇,眼中闪过挣扎,她本意是不想惹祸上身的,但眼下这个情况,真有些由不得她。
齐渊身上可是带着重伤,这是她花费了不少药材好不容易救活的人,先不说舍不舍得人,就是那些废在他身上的药材,她就舍不得浪费掉了。救活了是命,救不活就是草,如今这一条属于她的命转头要是栽在别人的手上,那可真是得不偿失。
想到这,季如雪有些懊恼,揣着怀里的药就冲了出去,心中做好准备,要是齐渊不敌,就立马一把毒药撒出去。
然而等看清眼前的一幕,她不禁呆了。
齐渊手里拿着的刀是余九方才被冯仇挑飞的,刀尖下垂,一丝来不及挥洒的血液顺着刃尖缓缓滴落在地,绽放出妖娆的深色之花,他背对着季如雪,季如雪看不到他的表情,却清楚地看到了地上的一方头颅。
她不知道那是谁的,却不期然对上了那双饱受惊吓与惊恐的双目,呲目欲裂,那微微张开的嘴似乎想要说什么,然而不等他叫出那个名字,就已经尸首分家了。
“你到底是谁?”冯仇咬着牙根,面如死灰.他捂着断臂倒在地上,看着眼前如鬼影一般出现的男人,心头一阵阵发寒。齐渊的动作太快,只消一瞬,就知谁高谁低。
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方才他要杀余九的时候,这个人阻止了他。
而他的声音也让季如雪分辨出来,躺着的那个,便是余九了。
“他的命,只能由我来夺。”
齐渊的声音冰冷如来自九幽之地的万丈深渊,森森寒气直要把人冻伤。
季如雪从来不觉齐渊是只家养的犬,他是獒,能撕碎狼的獒。尽管一时收敛爪牙,他依然是危险的食肉动物。
方才的担心都是枉然,季如雪把本已握在掌心的三日肠寸断塞回腰间的锦囊中,心想以后不能再与齐渊那么亲近了。
齐渊一步步走向冯仇,弯月似的刀刃寒光凌厉,冯仇抬头,顺着那持刀的手对上他的目光,瞳孔骤然紧缩。
“你,你是齐……”,
银光一闪。
空气中顿时弥漫了一层血色的雾,腥涩的气味扩散开来,季如雪心下一凛。
齐渊转过身,目光看向季如雪。
季如雪浑身一僵,只觉得浑身血液都似要冻结,冷彻骨髓。
她看过死人,漫山遍野的死人,血河从她的脚边流过,奄奄一息的人曾捉过她的脚,求她救命,尽管努力过,却还是看着他们充满痛苦地死去。在那里,到处都是残肢断臂,身首异处的人,到头来不过马革裹尸,无限凄凉。
她以为那便是地狱,因为那充满了死亡。
然而此时,她在这个人的眼中,看到了地狱。
齐渊看着她,双目赤红,那双瞳并不如他的声音一般冰冷,却是深邃的空洞,冷静的无情,仿佛眼前万物皆是死物,她季如雪,也只是一方草木。
季如雪是个大夫,她看过许多的病人,曾经不止一次看过或绝望或愤怒或疯魔或狂暴的人,却从不曾看过有一人有他这般的沉着、安静,即使杀了两人,也不曾有一分的肃杀之气。
但就是这样的人,才最是危险恐怖。
因为即使是他站在你的面前,你也不知道他想要杀你,而你,即将要被杀。
齐渊的脚向着季如雪所在的地方迈了一步,季如雪下意识退了一步。
心中的警铃从未有一刻这般鼓噪过,心跳失了应有的节拍,都在警告她:危险!危险!这个人很危险!
齐渊的脚步缓慢,一步一步,他的脚下踩着的依然是季如雪亲手给他做的木屐,行走间啪嗒啪嗒作响,敲得季如雪心头连颤,她的眸光微含,落在齐渊的手上,他手中那把收割了两人生命的刀含着血线,此时锋刃微微抬起,却没有放开的意思。
“齐渊……醒醒。”季如雪微启苍白的唇,三年没有开口,她的嗓音透着微微的哑,却也有股无以言说的媚。
曾经有人说,她的声音能穿透灵魂,酥软媚骨,是个男人都无法抵挡,她虽一笑置之,却也知道自己的声音与寻常人不同,所以轻易也不会在人前说话。
而此时,三年闭口,第一句话,却是为了自保而说。
一句话,短短四字,齐渊的脚一顿,似乎是听见了。
季如雪抿唇,手下没有迟疑,立马挥洒了一层薄薄的药雾出去。
齐渊的眼缓缓收敛,噗通倒地。
季如雪拖着齐渊的腋下把人带出迷雾,身后,藏身在暗处的花草蠢蠢欲动,直到季如雪离去,艳丽的花朵们摇曳着花径,露出锋利的锯齿,群拥而上。
这是一片食人花地,食人花的花粉有致幻的作用,而季如雪所做的,只不过是撒了一把从食人花中提炼出的蕊粉,加大了剂量,催动每个人深藏在心中的魔,扰乱人的心智。
等出了阴风谷,季如雪把齐渊放在石碑后倚靠着,一时间不知道是放下他不管离去,还是等他恢复记忆再走。
这个人太过危险,不管是他的身份,还是他这个人,都是一个不定时的炸弹,留在她的身边威胁太大,她没有把握能时时掌控住他。此时想到之前两人紧紧挨在一处,季如雪都有些后怕。万一这个男人发起狂来,第一个就是捏断她的喉咙呢?只有二两轻功的她,那只有躺尸的份儿了!
然而,不等她做出决断,本该陷入昏睡的齐渊却忽地四肢痉挛起来,额前青筋暴跳,丰厚的眉峰拥簇到一处,刻画出几道深刻的痕迹,牙齿咬得格格作响,面色显得极为痛苦。
季如雪连忙拉过齐渊的手臂,把住脉搏,脉细紊乱,气息蜂拥,是走火入魔的征兆。这样的解释和齐渊之前的形象很像,却又不全像。
看来之前食人花的花粉对他有很严重的影响,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什么,看到余九才这般失控。
从随身包袱里排开医用的针线包,季如雪从一排排粗细不一的银针之中挑出一根,旋转着扎进齐渊的头顶穴位,又挑出两根旋转扎进太阳穴,最后,她抬起齐渊的胳膊,不轻不重地按摩着手臂上的几个穴位。
渐渐的,齐渊脸上的痛苦之色消去,眼皮一颤,醒了过来。
齐渊的神色有些茫然恍惚,透着一丝罕见的脆弱,“哑巴?”
季如雪点点头。
齐渊挺起腰身,似乎是不太习惯依靠着东西,“我这是怎么了,我怎么有些记不得了?”
“你吸入了食人花的花粉,产生了幻觉,差点走火入魔。”季如雪半真半假地在地上写道,浑然没提自个儿差点被他杀掉的事。
“是吗。”齐渊看到手上沾染的血腥,总觉得没有那么简单,“我可有做过什么出格的事?”
“你在两个斗得两败俱伤的人身上补了一刀算不算?”
“……”齐渊觉得,他突然有些理解季如雪那种翻白眼的冲动了。
“走吧,醒了就别蹲着了,否则天黑都走不出这里。”人醒了,季如雪就算是想把人抛弃溜之大吉也不敢做的太明显,只得走一步看一步了。
作为一个合格的大夫的角度,季如雪觉得,还是先观察观察齐渊的医疗反应,再不济等他的药效副作用过去恢复记忆再走。这是身为一名大夫的医德。
两人紧赶慢赶,总算是在天黑前赶到了临阴风谷最近的一个小村落,等到了地方,季如雪第一个做的,就是给齐渊置了双手工编织的草鞋。
换下来的木屐季如雪本要扔掉,却被齐渊劈手躲了过去。
齐渊掂量着略有些分量的两只木屐,微微有些不舍,“哑巴,这可是丑出境界的艺术品,丢掉怪可惜的,还是我收起来吧。”
什么癖好?季如雪嘴角微微抽搐,挥挥手,示意随他。
眼见着齐渊真的把两块木疙瘩用布条缠起来,裹吧裹吧后放在包袱里,季如雪的内心,真的是有些复杂的。
她真的真的很想说一句,以后千万别再让我看见这双鞋再穿在你的脚上,千万千万别!否则她真的要被吓死,这样的经历一次就好,她可不想再体会一次。
如果可以,她真的很想见一次,扔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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