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情况?”
广自贞浑身搜了个遍,终于忍不住蹙眉,满口嘟囔:“我的手机呢?刚刚还在的。”
曼辞不疾不徐抬手,指了指他的右手掌。
广自贞怔愣片刻,耳后根瞬间红了个遍:“瞧我这记性。”
话虽如此,他动作利落点开微博首页,划到某个人的主页中,找到了金逸崧2013年获奖的那份摄影作品------
“世界上千千万万个摄影师,而你偏偏看到了我的作品。这不是偶然,而是相遇的必然。它是‘他的’终点,也是‘我的’起点。”
这一幅作品,她见过。前日,林夕珍藏的相册左下角。
彼时的天地一片苍茫,万物沉肃而飘摇,这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征兆。
在此灰暗的基调中,一道惊天响雷蓦然劈下,髣髴天际已然裂成了两半。
视线凝聚闪雷的尽头,一孤雁俯冲而下,曾经澄亮无比的双眸染满绝望。它的右前方,一排排大雁无惧风雨雷电,砥砺前行。它的正下方,一只浑身冒着火光的大雁髣髴被抽走了全身力气,黑气飘散,急转直下。
抓拍的角度,精准无比。若非惊鸿一瞥而揿下的这一刻,便是长久举着相机,只为捕捉这一帧的完满。
“刚认识逸崧那几年,他铆足劲头到处跑,髣髴居无定所的游人般,”广自贞凝眸远眺,陷入了深深的回忆当中,“可这股忙碌,总让人有中说不清道不明的错觉,错以为他企图借以此来麻痹自己的内心......”
曼辞垂眸,杏仁默然停顿在《终点与起点》作品中,沉寂未语。
什么是希望?
什么又称得上绝望?
什么是坚持?
到了何种程度才可心甘情愿放弃?
人这一生的寻寻觅觅,不过是在兜兜转转中得到一份暂时的安稳。当暴风雨来临,这份安稳亦不过是在自欺欺人。
“太阳出来了......”
广自贞以笑接受普照万物的灼灼日光。
金粉色的暖阳徐徐跃上地平线,斜洒落地窗,上方模糊的字体随着凝聚而成的水珠渐次消失。
光华在她的身后凌然铺展,光芒万丈。如此耀人眼球的光缕,却无法暖进她的心窝。瘦削细影映落稠密绒毯,落寞清寒。紧接着,冉冉洒落的暖黄光泽稀释了这股寂寥。
曼辞扯了扯唇角,孤孑茕影对抗温暖旭日,是否......太过于讽刺?
‘叮’-----
静谧的房间内,搁置于桌旁的黑色手机,屏幕蓦然亮起,一条微博消息淌入了收件箱:用户虞美人关注了你!
“曼达琳小姐?”
“在......”涣散意识渐次回拢的曼达琳抚平面前的教科书,虚提了下唇角,礼貌道,“讲解到哪里了,阿曼迪女士?”
由于她的身体状况特殊,父亲刻意安排了修女阿曼迪作为她的家庭教师,一对一授课。
肤色偏黑的阿曼达女士抿唇一笑,以掌心轻贴她光洁的额头,语速平和轻缓道:“愿主保佑你,我的曼达琳小姐。”
“阿门。”
曼达琳俏皮一笑,小手覆上她瘦削的手背。
阿曼迪轻柔握了握细白小手,双眸宛若一片镜湖,将小姑娘的心不在焉尽收眼底:“曼达琳小姐今日的授课已经结束,可距离下课尚有一些时间。”
曼达琳百无聊赖玩弄手中的钢笔,漫不经心问她:“对此,阿曼迪女士有何建议?”
“《The phantom of the Opera》(歌剧魅影)。”
一身黑白相间长袍的修女阿曼迪,不紧不慢阖上扇形窗台两侧的百叶窗纱帘。
“音乐剧?”曼达琳双手环在桌沿边,下颌轻搁上交叉的手腕,蓝眸低暗,甚为无精打采,“父亲是不会允许我离开都铎鳄城堡的。”
“乖孩子,这几日不是在研学汉语?难道不知道中国有句谚语,叫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吗?”
话音甫落,阿曼迪轻揭下一块黑布,一台崭新的放映机蓦然呈现在曼达琳面前,她不自觉目瞪口呆,胸口髣髴积累了万江涛海:“阿、阿曼迪女士......”
阿曼迪揉了揉她乌黑稠密的发丝,温柔一笑:“这可全然不是我的功劳。”
深色的黑布倏然垂落,随着放映机的缓缓移动,渐次投射出一帧又一帧的画面。如流水般滑动的旋律均匀淌出,神秘而优雅。她的心,髣髴被一小块簧片拨弄,惊起状似阵阵浪花的潮涌。
是《Think of me》!
“think of me fongly
When wo’ve said goodbye
Remember me,once in a while
Please promise me you’ll try......”
歌剧最后,‘幽灵’神色落寞看着幸福的克里斯汀,亲手揭下自己的披风和面具。灯光忽明忽暗,掩映其中的剪影孤寂而又落寞。片刻后,他毫不犹豫转身,独自消失于幽暗清冷的地下迷宫中。
曼达琳抑制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菖蒲色连衣裙笼罩下的娇小身子抖如筛糠。她抽噎着鼻尖,泪水涟涟。
这时,身后递过来一方浅灰色的手帕,她想都没想就接过来擦拭。待鼻尖恢复嗅觉,一股中药的清香瞬间萦绕鼻尖。
她怔愣了下,当即回眸,气质如修竹般清隽朗润的邓纳兰倒映入一双宝蓝色的水雾瞳仁中,在她跳如擂鼓般的心口彻底打上了难以磨灭的烙印。
“你怎么来了?我不想见到你,请你出去,谢谢!”
“曼达琳小姐,上帝慈悲,赐予我们与人沟通的能力。可这份慈悲,绝对不可肆意挥霍。中国还有一句古语: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好好与邓医生沟通,不要耍小孩子脾气。”
邓纳兰朝阿曼迪俯身一躬,目送她步履轻缓地离开。
曼达琳撇撇嘴,将手中的方帕抛还给他,以背相对,克制内心的欣喜,冷冷道:“有什么话快说。”
邓纳兰以深眸看了她一眼,薄唇微勾,竟自顾自收起放映机和深稠黑布。
她:“......”
虽故端持傲娇姿态,余光却老是不由自主游移。特别是瞥见他驾轻就熟的动作后,脑海中猛地拂过阿曼达女士适才的含笑之言-----这可全然不是我的功劳。
难不成......是他亲自去录的?
“我没有如此大的本事,”猜透小丫头心思的某人径直坦言,“倒是亨廷顿先生,见不得奉为掌上明珠的曼达琳小姐徒生闷气。”
曼达琳双手抱着绵软抱枕,不禁挑眉回嘴:“难以想象,一向与中药为伍的邓先生居然擅长操作放映机?”
转动的长臂微顿,墨眸静静凝视着她,深邃中仿若天上熠熠生辉的璀璨星辰:“因为,要哄你。”
咻-----嘭------
无数烟花从心底蹭蹭蹭飞上天际,瞬间开出了五彩斑斓的颜色,映照她灿若桃花般的清容。
“我的孩子,在中国这段时间可还适应?”
“一切都好,妈妈。”
“找到......他了?”
曼辞静立小院正中,清眸目不转睛凝视前方那道修拔长影,口吻笃定道:“我相信我的观察。”
“这孩子......”电话那端雍容贵气的女人优雅一笑,气质冷艳,“如此桀骜自信的语气,跟你的父亲还真是如出一辙。”
父亲……
广褒无垠的天际,薄浅白云隐隐低垂,阳光明媚,凉爽宜人。远处山峦连绵起伏,青翠欲滴,繁茂葱郁,髣髴一位身着碧绿纱裙的袅娜女子。
曼辞步履彳亍走下台阶,手机那端再次传来优雅女人轻松又熟稔的德语:“决定何时回来?这些时日你可落下了不少课程。”
纤雅的莲步猛地顿在最后一节上,朱砂色的裙袂如盛绽的花朵般前后摆动,垂落的右手阖紧又松开。
“曼辞,快来——”
不远处的林夕兴奋得朝她挥动手臂,声线高扬。
曼辞默然垂眸,片刻后迈出沉稳坚定的步伐:“我会回去,但不是现在。”
“曼辞小姐,容我温馨提醒一下,你今天这身打扮对于接下来的项目似乎有些不合适……”
广自贞提了个小小的建议。
曼辞掀眸看向前方三人,均是干脆利落的运动衫搭配松弹舒适的登山鞋,如雪般洁净的纯白更是将某人俊拔高挺的身材完美凸显。反观自己,一身雪纺丝绸缎玉兰长裙,黑色薄纱长袖,婀娜身材尽显。
也难怪广自贞会如此惊讶,他们接下来的项目便是登山。
她抿唇一笑,双颊灼灼生姿:“我有分寸,更不会拖累你们。”
“我不是那个意思……”广自贞神色焦灼片刻,忽然自作聪明拍了拍胸脯,道,“若是你没有登山服,我可以借……”
“出发吧。”
金逸崧不着痕迹打断自我感觉良好的广自贞,声线润泽低沉,不辨情绪。
曼辞双眸微一深,目不转睛盯着某人瘦削坚毅的宽阔长影,不由自主地将他与记忆中的邓纳兰渐次组合。纵使时隔八年,他已容颜更换,习惯更改,更名改姓,她都忘不了这个涤荡了她命运轨迹的颀长背影。
是他!
他就是八年前的邓纳兰!
那个让她情窦初开又亲手毁了她的男人!
他现在的名字,叫金逸崧,是一个与她有着血海深仇的杀人凶手!